到了后半夜,锚山的东侧便不再有月光照亮,背光面显得十分阴暗。

如果要进行某些隐秘行动的话,此时正合适不过。

这也是皮欧侃选择提前在这里藏匿监视的原因。

通过研究各个观测哨站对疑似飞行种的活动轨迹的记录,他早早便发现了在锚山的东侧存在着一个不寻常的轨迹交汇点。

其不寻常之处在于,在这里相交的轨迹尤其密集。

这意味着,那些邪种都曾在这里逗留过。

这就由不得他不重视。

而他的学生,石墙要塞的干员卓维匝,此刻正肩负着更加重要的任务,所以关于这里的谜团,就必须由他皮欧侃来揭开了。

“皮队长……”

身后,一名干员正要发话,皮欧侃忽然转过头来纠正道:“叫我主任。”

或许是在学院长期主管教学事务,皮欧侃的气质也变得颇有些教导主任的严厉,那干员一见,不由自主产生了一种做错了事的感觉。

“抱歉,皮主任。”他说道,“卓队长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

“是吗。”皮欧侃点了点头。

虽然人少,但队伍中仍然有专门负责用传讯符与卓维匝的队伍进行联系的人,皮欧侃倒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不过,出于严谨,他还是拿出了怀中的笔记本,借着火柴的微光看了一眼。

纸张上并未有任何飞讯显现,说明卓维匝那边还没有事情发生。

“皮主任!”那干员忽然轻轻唤了一声,“您看那边。”

皮欧侃立刻抬起头。

树丛掩映中,似乎有几个漆黑的人影正在移动。

皮欧侃眯起眼睛观察,但是看不清楚,于是他做了个手势。

负责传讯的干员立刻拿出传讯符,说道:“二队,能看到吗?我们东南偏角三十度左右的方向,似乎有人在那里。”

这个二队,便是皮欧侃的另一个布置。

由于他们必须隐蔽,所以行动以及待命的地点就十分有限。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发现了什么异样,也很可能会被树丛或是其他遮挡物给阻隔视线而导致无法进一步观察。

于是,皮欧侃便布置了另外一支三人小队,位于另一个方向,与自己这边呈交叉之势,保证了视野的互补性。

很快,传讯符的另一头便传来回应:“已确认,一共五人,防护服面具装扮,还在抬着什么东西……”

“他们朝哪里去了?”

“一个门!那里竟然有一个门!明明之前是一面墙壁来着。”

皮欧侃立刻追问:“你的意思是,那个墙壁变成了门?”

“是这样!”

看样子是某种魂术的障眼法了。皮欧侃暗自点了点头,道:“我们现在行动,你们持续监视,有情况立刻报告。”

“是!”

如果是一处正常的场所,何必用魂术做遮掩?而且,皮欧侃十分在意那几人手中抬着的东西。

于是,他带领众人按照二队发出的指示,悄悄地来到了那处墙壁。

果然,用手排开铺在上面的藤条,可以看见一扇有些生锈的门。巧的是,门还留有一丝缝隙,并未关上。

不关门?警惕性未免太低了。皮欧侃觉得不大正常,而且根据二队的描述,那几个人的装扮看上去并非什么危险人物,更像是医疗人员。

毕竟除了他们,几乎没人会穿着防护服与面具。

等一下!皮欧侃突然想起,这锚山不正是药管局下属的各大诊所用于焚烧尸体的地方吗?

难道,这些人其实是前来工作的医者?而他们手中的袋子,难道是……尸体?

但是太可疑了。如果他们真的是普通人类,又如何能在飞行种往来如此频繁的锚山活命?

必须一探究竟了。如果有危险,有必要让这里的人类撤离。

皮欧侃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干员们立刻跟上了他,悄悄地进入了没有合拢的大门。

……

“嘭!”

沉重的袋子落在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啊,累死了!”几人脱掉了面具,解开了连体服的衣领,纷纷靠在墙边发起了牢骚。

“东西拿来了吗?”

这时,一名身着白色工作制服的男子走了过来,他推了推眼镜,盯着地上的袋子看了一会儿。

“当然,巴古尔主管!”其中一人用手扇着风,道:“您不知道,我们为了从郊外把这东西扛回来,花了多少功夫!”

“少抱怨了,这事儿你们又不是第一次做。”

巴古尔说道:“现在和黑衫那帮人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我们不能再浪费实验体,要赶紧在这个阶段把神经立方的研究完成。否则,局长先生可没那么好说话!”

在他的吩咐下,几人将袋子剪开。

一具已经干瘪的兽形种躯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嚯,这次这个可真够分量的。”巴古尔叹道。

随后,几名穿着连体防护服的人拿着工具走来,他们用一把小刀,戳入了邪种的身体,然后缓缓地划开,就像是杀鱼一样。

“主管,这是资料。”有人将一张纸递给了巴古尔。

“嗯……一种叫做穆卡斯的兽形邪种,而且生活在凋蚀绝境的边缘。能在这里生存,想必它的核比起其他的邪种要有更加强力的机能。”巴古尔扫了一眼资料。

“如果能够让神经立方与这穆卡斯的核产生完全的共鸣链,那么这项开发就可以被视作成功了!”

“嘭!”

又是一声响,只不过这一次声音要响亮很多。

“鲜血军团执行队,奉命调查这个地方!”

一身红底黑披风与鲜血军团制服的干员们冲入了这里,他们迅速封锁了入口,以防任何人试图逃离。

“这,这是……”巴古尔吓得把手中的资料给扔了出去。

皮欧侃缓缓地从众人身后走出,面色凝重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间封闭的地下室,但是空间却相当广阔。随处可见零落摆放的桌椅,而桌面上摆放着很多实验器材。

在更远处的墙边,有一排笼子。那其中关着兔子老鼠等实验用动物,而它们都已经失去了活力,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皮欧侃来到巴古尔的面前,后者的脸色已经发青了。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资料,看了一眼。

“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个地方是什么用途?”皮欧侃抬起眼睛。

“这里,这里是……”

巴古尔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此刻才反应过来,立刻赔上一副笑脸:“各位鲜血军团的大人们,这里难道窝藏了什么罪犯吗?为何要彻查这间生物研究所呢?许可证书可是好好地挂在墙上的啊。”

说着,他指了指墙上的金色牌照。

“执行队办事,你不要多问。”皮欧侃回应道:“来这里,是为了彻查有关非正当研究的线索。”

“非正当研究?您在说笑吗?这里可是药品管理局旗下的生物研究所,研究生物与制药之间的关联,从而为当代医学提供更多可参考建议与建设性思路。我不知道您是听谁如此胡诌?”巴古尔摊开双手。

皮欧侃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

那锐利的眼神让巴古尔感到如坐针毡,仿佛一切秘密都被洞察的感觉。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

“是的。”巴古尔点了点头。

“那么,请你告诉我,这个……”皮欧侃指着地上的邪种尸体,“难道是用作医学研究的吗?”

巴古尔早有预料皮欧侃会这样提问,于是说道:“正是。我们对邪种进行解剖,从而了解这种物种的更多奥秘,例如……相当于正常人类三倍长度的寿命等等。”

呵呵,门外汉,看我怎么忽悠你们!巴古尔在心里暗笑。

“是吗,我刚刚听到,你说这尸体是从黑衫那里弄来的。黑衫,那群人做的是被帝国律法明令禁止的非法生意,你既然是药管局旗下,为什么会和黑衫搭上边?”

皮欧侃此话一出,巴古尔心里凉了一大截。

妈的!怎么会被听到!?

这位主管猛然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几名负责搬运袋子的下属,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们踏马不小心被人跟踪了!

而他如果知道是因为有人忘了关门才被鲜血军团众人给摸进来,那恐怕会当场气得吐血。

皮欧侃是何等资历,他一眼便看穿了巴古尔。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情,站到墙边去,如果不听指示,那就以妨碍执行公务罪论处!现在,搜查这个地方!”

懒得继续废话,皮欧侃下达了指令。

巴古尔面上一急,他拦在皮欧侃面前,道:“很抱歉,我想各位大人们没有权力这样做。这里属于药品管理局,你们应当向圣温辛局长取得许可……”

“鲜血军团办事,还需要什么许可?”

皮欧侃此时的身份不再是讲惯了道理的教务人员,而是一名执行任务的军人,所以他也抛却了那些在学院养成的章法条理。

“这个所谓的研究所如果还想继续存在下去的话,就老老实实配合调查!”皮欧侃说完,不再去看巴古尔,而是退到了后边。

接下来是干员们的工作了。

执行队展开了搜查。他们翻箱倒柜,将桌面上的实验器材弄得乱七八糟。

蹲在一旁的研究人员们脸上露出疑惑与惊慌之色,而作为主管的巴古尔则是一脸阴沉。

“报告,最里处有一扇门,像是封死的。”一名干员道。

“嗯?”皮欧侃立刻快步前往。

拐过一个拐角,可以看到有一扇生锈的铁门正嵌在灰白的水泥墙面上,远看仿佛融为一体。

“会不会是另一个出入口?”有人发出疑问。

卓维匝抚摸着铁门,道:“那么,为什么要封住它然后另开一个通道呢?”

两名干员一左一右抓着巴古尔的肩膀,将他带到了皮欧侃的面前。

“这里面是做什么的?”皮欧侃问道。

“不知道,那是研究所建成之前就存在的了。因为是封住的,所以我们也没有去管。”巴古尔不敢面对皮欧侃。

“真是明着胡扯。我问你,谁会闲着没事在锚山里头制造出这样一个研究所?药管局是吧。既然是药管局,你又是这里的负责人,你跟我说不知道这门是做什么的?”

皮欧侃的话让巴古尔无从应对。

“撬开那门。”皮欧侃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而巴古尔主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这被皮欧侃看在眼里。

“大人们,还是不要随意破坏场所设施吧。”巴古尔开口道。

但没人理他,三名队员已经拿出工具在凿击铁门四周的墙壁。

锚山,邪种,研究所,药管局……

皮欧侃的脑子很清醒,但也正因如此,他越发不愿意去思考这其中的关联,尽管那已经可以说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实。

帝国的律法明确规定——“任何人或组织不得以任何理由主动接触邪种。”

与黑衫做交易,私自研究邪种。这足以让局长圣温辛丢掉他的职位,甚至可能面临石墙要塞的抓捕,以及制裁处的审问。

我们还真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啊,卓维匝。

这样想着,皮欧侃不由地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笔记本。

……

沃夜西翻身从窟窿跃出,来到了地面上。

这里已经可以看见锚山,犹如一团漆黑的孤影。

看样子,这水道还真是够长的,竟然能够从锚港一直延伸至东二区……

沃夜西短暂地感叹了一下,然后便开始感知神皇的魂力。

找到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循着方向追去的时候,一道绷带却破空而来。

“砰!”

沃夜西前一秒所在的地面,被击出一个小坑。

他稳住身体,然后抬起头望着前方,那个站在一处高墙上方的身影。

“契丝,是你么?”沃夜西沉声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噢,大概是她告诉你的吧。”说着,对方从墙上跃下,“没想到,她竟然愿意对你说那些事情。”

“我也并不知道全部的事情。”沃夜西道,“尤其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哼,你没有知道的必要。”契丝缓缓地朝沃夜西走来,数条绷带漂浮在她的周围,似乎随时会扑向少年。

沃夜西说道:“当然,我现在也没有时间听故事。赫丝奈被一个怪物给抓走了,还有那个叫神皇的,无论哪一个都很危险,我必须……”

“这件事情已经与你没有关系了。”契丝打断了他的话。

沃夜西愣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他冷冷道,“看样子,这件事情似乎在你的预计之中。你和那个怪物,是一伙的。”

“脑子转得挺快。”契丝的语气依旧毫无波动,“那么就抓紧时间,在你之后,我还要去杀掉那个人。”

那个人?沃夜西心中疑惑,她是在说谁?赫丝奈吗?不,那样的话就没必要专门去把她抓走了。

那么,难道是神皇?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契丝已经发动了攻击。

数十道绷带瞬间编织成一张网,将沃夜西封在其中,同时不断有用魂力强化过的绷带对处于中间的他进行袭击。

沃夜西立刻唤出破晓,抵挡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望着那纯白色的剑,契丝的心中不免讶异。

他是初限的俢魂者吗?这怎么可能呢,在之前的观察中,这个沃夜西的魂的强度根本不足以达到初限……

根据契丝原本的设想,如果自己直接面对神皇,那么两人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分出胜负,这样未必能够保证将赫丝奈带回药管局设立在锚山的秘密研究所。

所以,她决定先放掉神皇,拦截沃夜西。

这样,她可以轻松解决掉这个碍事的局外人,然后再去追杀神皇。不仅如此,到了那时神皇就将面临她与三号的夹击,根本没有活路可言。

这原本是契丝认为最稳妥的策略,而肖利昂也表示了赞同。

“这是怎么回事……”契丝的眼神终于不再平静。

按理来说,沃夜西在这个牢笼之中不可能撑得过十秒钟。但是,现在少年竟然游刃有余,在舞动剑刃的同时,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挪动过。

这家伙,刻意隐藏了实力!?

契丝唯一的误算在于,她的观察对象是“失去魂力”的沃夜西,并且她并不知道沃夜西曾经就已经达到初限巅峰的这个事实。

后来,阴差阳错地,沃夜西在离层之中重新领悟了魂武,并且吸收了整个离层的魂力,让他的实力更是远超一年前。

白芒一闪,沃夜西挥剑瞬间破开了绷带的封锁,然后迅速拉近了与契丝的距离。

好快的速度!契丝全神贯注,却也差点跟不上沃夜西的动作。

她一挥手臂,两道早已蓄势待发的绷带卷为尖刺状,一左一右刺向了位于中间的沃夜西。

“魂之波动。”

沃夜西眼神一凛,魂力自他全身释放,如波浪般席卷了这一片空间。

契丝始料未及,这股魂力的冲击让她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缓。而正是这慢了的一拍,让沃夜西抓住了空档。

他翻转手腕,以剑柄击在契丝的腹部,将她击飞了出去。

契丝撞在了墙面上,兜帽向后翻起,露出了一头枯草般的长发。而她的脸颊,也遍布血痕,像是裂开又被缝补好的伤口,触目惊心。

“这是……”沃夜西微微一惊。

难道,与她身上的邪种气息有关吗?

“咔!”

突然,脚下的地面破裂,两道绷带蹿出,迅速缠住了沃夜西的脚踝。

“什么!”沃夜西没想到地下竟然会有绷带,根本来不及反应。

“呵,你还是大意了。”契丝抬起头,扶着墙面缓缓地站了起来。

可以看到两道绷带从她的袖口处伸出,没入地下。

“是这样么……你早就把它们藏在了地下。”沃夜西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脚。

“你能识破我所有的攻击。结果只有这样,才瞒得过你的眼睛。”契丝靠在墙边,微微喘着气。

“不要浪费时间了,我要去把赫丝奈带回来。”沃夜西皱眉道。

“带回来?你能做什么?想要做天使吗?”契丝不再是一贯的平淡,而是冷笑道:“得到她,然后背叛她吗?”

沃夜西根本不理解契丝在说什么,但是现在看来,他觉得这些或许与她曾经的经历有关。

“无论是你,还是那个人,你们这些拥有力量之人,唯一不会背叛的就是力量。其他的任何人,都是道具而已。”

契丝说着,浑浊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溢出。

沃夜西突然感觉到,从她的身上传来了一股愈发强烈的邪种气息。

少女的双瞳,由漆黑转向了灰白,瞳孔化为一道裂隙。

那完完全全,就是邪种的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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