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算是好心提醒,最近大家没事的时候就不要去搭地铁了。”

近来这一两天,只要是上论坛灌水的人就一定会看到这句话的出现。它已经以楼层主的签名、水贴小尾巴,又或者是水群的专门贴公告的形式出现了好多次。

“???为什么最近忽然开始强调地铁的问题了?”

看到那种提示后的人们总会发出如上疑问,随即就会在第一时间联想到前几天前的发生在15号线的持枪男子胁迫乘客事件。

“果然还是因为治安问题吧?琳琅京警署要只是嘴上说着加大管制力度却没有实际行动的话,以后怕是连上个街都难。”

“执行能力低下,堪忧的职能机关。”

......

诸如此类的发言代表了当下琳琅京市民对琳琅京警署的最普遍态度。

当然相对的,也有为琳琅京警署说好话的人。

不过比起正能量的社会人士在网络上号召公众要对治安管理抱有信息的话语,更多的是另一种方面的传言。

......

“如果是坏人做的事情,警察能够解决那样的问题的话,倒也没那么可怕了。”

“你不对劲......坏人做的事情已经就足够可怕了好吧?!想想你要是明天出门,冷不丁地就从你小区拐角冲出来一个蒙面歹徒冲你开一枪......”

“从人类层面上讲你的想法太极端了啦!只要社会变得足够好,谁会吃饱喝足闲着没事干出去干违法犯罪的事情?混乱邪恶的人终究还是占少数,这样的问题警察当然可以自己解决了——我的意思是,需要担心的可能是那些警察都解决不了的事情......”

“?”

“或者说——人类没法子解决的事情。”

“!”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喔!虽然没有正式的新闻播报,但是你只需要去看看那些地摊杂志或者城区论坛贴吧你就知道了——琳琅京的地铁里已经出现了好几名被害者了,其中一些人的死状还极其奇怪!”

“别扯了,琳琅京的地铁里那人多的跟蜂窝似的,要是编一些恐怖故事的话用深夜的无人巴士或者公交站才合适一些。”

“所以这才是看上去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嘛......你想想,正是在这么多人的地铁里,一个人忽然哭着喊着不想死,然后又忽然说‘认罪了’之类的话,然后要么一头撞到墙柱上,要么跳下铁轨自杀了,这能是人干的事情?要是一次两次,说是偶然还可以解释,但是这两天已经发生了六起这样的事件了喔!”

“......骗人的吧?”

“骗你干啥,你自己去看看那些管理没那么严的论坛,或者加一些门路比较广的社区群,说不定你还能看到相关照片呢。”

“......哇好恶心——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现在明白了吧?那种不可能犯罪似的杀人手法,就像鬼索命一样——逼着你自杀。这种问题恐怕就不是警察可以解决的了......”

“那怎么办啊?”

“喏,楼上不是有吗?最近没事的时候就最好不要去搭地铁咯。”

......

关于琳琅京直江新区地铁站内发生的怪异自杀事件,就这样在公众之间传开了。

明面上当然没有媒体敢于直接报道这类事件,一是基于治安管理和公众心理方面的方面考量,二是关于此类事件的描述,大部分都来源于网络,虽然有逼真得不能再逼真的现场拍摄图片甚至是短视频流传在网上作为佐证,但是本着没有“实证”先播报的就会承担着造谣的风险,所以各大新闻社都选择对这样一起起明显有着紧密关联的自杀事件闭口不谈,甚至是在最近都选择对这类题材敬而远之——哪怕知道这是当下最吸引人眼球,最能抓住人心脏的卖点。

不过换个角度想,只要抓到了实证,查清这些事件背后的关联与真相,那么就占得独家报道的先机。

接下来琳琅京地铁站的人流密度大概率上也会因为这样而不减反增吧。

小道消息传的如何沸沸扬扬、接下来的事情有什么进展或者变数、还有没有类似的事件发生......还有许多关键点已经是人们想要知道的。

更为重要的是,对于这样一件没有公开说明但是公众已经人尽皆知的事件,琳琅京警署方面根本没有任何表态。

琳琅京警署方面对此一无所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每次在地铁上出现奇异的自杀者的时候都是他们为善后工作做处理。

那就只剩下——琳琅京警署无法对此作出说明——这一个解释了。

因为无法作出说明,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们也不清楚这些看上去十分诡异的地铁自杀事件究竟有何关联,所以他们无法香公众们解释,所以他们无法找到解决方法,所以他们到现在也没有公开对这类事件做出声明......仅仅只是像对待那种平常偶尔会发生的治安事件一样,当做了没有必要向公众汇报的普通案件。

人们面对未知的危险时,最害怕的不是死亡会在何时何地降临到自己的身上,而是他们寄托于希望的英雄对危险已然被证明存在的情况下毫无作为。

也仍有许多人对这样的传闻不屑一顾,且不论那种“反正琳琅京千万个人,一天就死五六个,怎么算也算不到我头上”这种无脑想法,许多心态成熟的社会人士都还是抱持着佛系的心态和“班还是要上,社会总不会因为这种奇怪的都市坊间怪谈而被打乱了秩序吧”的观点,依旧搭乘地铁,朝九晚五地上下班。

同时也难免会有对这种脱离了日常生活的奇闻异事而调动起了好奇心的人——年轻且无处发泄活力的人尤其如此。

“诶,你听说了吗?那个那个,‘地铁幽灵’的传闻。”

四女三男的小群体在等待信号灯变化的间隙,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当下这个最能活跃气氛的话题。

周六,放晚学的时间,直江三高迎来了返校复刻后的第一个休息日。

通常情况下学生们都会像现在这样,在周六的下午五点放了晚学之后回家,周日便可以一天都呆在家里,直到周一早上再回校。

这宝贵的31小时对于直江三高的学生们来说才是真正的自由时间。

“什么玩意?又是你们女生里的什么奇怪故事?”

“不是故事,是事实!你看了怕是连今晚的晚饭都吃不下。”女生神秘兮兮地说着,将手机屏幕贴到了社会青年模样的男伴脸上。

“啧......我看看......直江新区地铁站内非自然的自杀行为......死者已达6人......”

看着男伴的眼珠子由将信将疑的神情过渡到了瞪大难以置信地惊讶,女生得意地把手机收了回来。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兴许啊......一会咱们去地铁站的时候说不准就会碰上呢!”

说完女生对着旁边同行的另外三名女生做起了鬼脸,引得她们嗔笑了起来。

“别说幽灵了,就真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来了都不用怕,有陈哥这个‘钟馗转世’在这,就算千年道行的也得给它收了。”社会青年说着拍了拍身旁体态肥壮、凶神恶煞的陈哥那挺起的肚皮,“你说是吧陈哥?”

“去你的,别天天拿我看玩笑。”也不知道是因为胖还是因为生气,陈哥的脸皮子像河豚一样鼓起来,嘟囔着说完轻轻推了一把社会青年,差点让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是呀,威仔,你就别老拿人家陈哥开玩笑了,小心在收鬼之前,陈哥第一个就把你给收了.....哈哈哈。”

高年级的直江高中女生会和外面的社会青年们混在一起打成一片,像这样的同伴搭配组合就平常而言并不少见。在那些少女的眼里,和显得更加成熟,更懂讨女孩子们欢心男青年再一起可比和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谈恋爱可有趣多了。

不过这样一来,她们难免会在其他学生的眼里被贴上不良标签。

通常这样的女生会打扮得比同年龄人更加成熟,自然也会吸引更多同龄异性的目光。

现在走在街上的女生四人就是如此,她们很享受抓住路人眼球的那种感觉。

不过走到地铁站的时候,她们却发现,周边的学生们慢慢被其他什么人吸引了注意力。

她们看了看同行的三个男伴,此时他们也是一副被迷得如痴如醉的表情。

这是看到了那谁了吧?

果然,在自助售票机前,她们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能令她们咬牙切齿的少女。

“又是那个臭碧池。”一个女生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仿佛念道了她的名字都会脏了嘴一样。

“看傻了?看得这么入迷你们今晚去上了她不就好了?”

另一个女生狠狠地用突起的鞋跟钉在了同行男伴的鞋面上,把他踩得因为疼痛而大叫起来。

“哎呀,这不是那啥,怎么说来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她好看也只是因为新鲜感而已,要说耐看的话还是咱们这四位美人儿耐看才对!”

一旁的威仔忙着打圆场安抚起了这四位小姑奶奶,不过女生们已经听惯了威仔的说辞,嫉妒之火是不会因为区区这一两句阿谀奉承的单薄字句而熄灭的。

所以这火肯定是要殃及池鱼了。

在地铁站的一个角落里,尹伦雅算着身上的零钱,然后一个一个将硬币投进了自动售票机中。

数秒后,机器滴滴滴的声音提示着她取走自己的地铁车票。

拿好了票,刚转身,她看到四张熟悉但却叫不上名字的脸。

虽然认识,但是尹伦雅十分清楚,自己和眼前的四名女生完全没有任何交集,要说的话就只是在学校里偶然遇见她们的时候,她们总会时不时来找自己的茬。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忘了,反正无关紧要。

所以现在这四个人为什么站在她面前,也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询问截路者的来意,就当做她们是偶然排在自己身后想要买票的人好了。

尹伦雅想着,往右走了两步想绕开这堵人墙。

刹那间——脚下失去平衡的她以脸朝下的方式摔倒了,趴在地面上的她揉了揉额间,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故意绊倒的,并且手中的车票也在摔倒的时候被人抢了过去。

不过她没有第一时间转回头,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甚至没有因为疼痛而发出一点声音。

“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有看到有东西经过呢!”

“啊呀,摔得疼不疼啊,有没有摔坏你那漂亮的脸蛋啊?”

“或者说有没有摔平了自己的胸啊?要不要请对面的帅哥帮你揉一揉?”

尹伦雅揉了揉被地面蹭伤的额间,渗出血滴在了她的手上。

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反抗的话只会招致更强烈的霸凌——她清楚的明白这一点,只需要向之前那样,逆来顺受,等到她们觉得无趣了就可以了。

站在过道对面的男青年们看着被夹在四个小姑奶奶之中的尹伦雅,有些忍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

虽然想要博取那名漂亮女生的好感,这个时候上去英雄救美是最完美不过的选项,但是很显然他们没法那样做。

不过相对的,他们也欣赏到了一出好戏。对于他们而言看女生欺负人总比男生欺负人要有趣的多了。

“我记得你也不是个哑巴啊,怎么每次和你说话你都一声不吭的?”

“一放学就急着买车票是要去干什么啊?**打工吗?”

“哦,这样来说的话,我们给你钱,你去处理一下那三个猛男的**怎么样?”

尹伦雅紧咬着牙,她并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希望时间能快点把这四个女生的兴致消磨殆尽。

不过这四个人似乎很不满意,她们其中的一人一把抓起了尹伦雅的长发,强行扯着她抬起了头。

“高年级学姐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回答?学姐们给你介绍工作你应该觉得感激才对!”

“搞什么嘛,别老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就了不起,狐狸精活不久!”

“不过看上去除了勾引男人,她就没其他的事情能做了,毕竟是个狐狸精,体谅一下。”

尹伦雅承受着对方辱骂的语言,能做的就只是被迫注视着对方。

习惯了,虽然难受,但是习惯了......

比这更难受的事情还有很多,比起那些,这样的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

只要不断习惯于去承受这些过分的事情,只要自己觉得无所谓,那就不需要去依赖别人。

那就这样吧,这样就好,不需要麻烦别人,因为习惯,自己也能够活下去。

在不绝于耳的辱骂声不断加诸于她的身上时,尹伦雅的自我麻木让她仿佛置身于世外,自己听到的所有声音仿佛都是窗外的麻雀在叽叽喳喳的叫喊声,她只是从第三者的角度上去听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而已。

这就是一个习惯的过程,尹伦雅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对,叫做“充耳不闻”。

还有比这更加难以承受的事情,不是也一样像这样习惯过来了吗?

所以人活着,只要习惯了,所有事情就都没什么大不了。

“这家伙在发呆啊?”

“该不会是个残障人士吧?”

对于这四名女生而言,对霸凌他人这方面充满经验的她们更乐于看到的是被欺负的一方用含着泪水的眼睛和那不屈服却又无力反抗的样子,但是在欺凌对象是尹伦雅的时候,她却总是一副怎么打骂都没有反应的木头人模样。

“......反正在学校外面,也没什么人阻止,所以不用担心。”

“对对对,让大家好好看看这个狐狸精的真身,把她衣服扒了得了。”

四名女生说着开始动起手来解开了尹伦雅校服的扣子。

“喂,这样做不太好吧......”

在一旁看着的男伴担心这帮小女生们玩过头,稍作提醒了一下。

“别装老好人了,你们这群色狼不是也想看看这狐狸精一丝不挂的样子吗?”

男伴们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不怀好意地笑笑便回到了“观众”的位置上。

这个状况下,还不反击吗?

反击有什么用吗?

无力反击。

反正去对抗也不会有好事发生。

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习惯。

——是啊,能做的事,就只有习惯罢了。

尹伦雅完全放弃了。

正当她决定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都咬牙习惯的时候,她听到了自己所不习惯的声音。

“......喂!”

是一个男生鼓足了勇气之后才在怯懦之中发出的嗓音。

尹伦雅还听到了让她无法习惯的话语。

“......请......请你们不要再欺负她了。”

顺着声音的来源,尹伦雅看到了那名男生。

——墨上霜。

“你是谁?关你什么事?太平洋警察吗你?”霸凌者恶狠狠地发问了。

“我......我是......她是我同学。”

墨上霜断断续续地说着,他有些害怕,不仅仅是因为那正在气头上的四名不良学姐模样的女生,还有那三个正在向他一步步靠近的社会青年。

“......那个......如果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的话......还请各位学姐宽容一些原谅她......我先代替她向各位学姐道歉......”

墨上霜赶忙先弯腰鞠了一躬。

不管怎么说,先要安抚住他们的情绪,才能进行下一步交涉。

“喂小子,你管的太宽了点吧?是那个女生的男朋友吗?”威仔一手把住了墨上霜细弱的肩膀问。

“不是......只是同学而已,同学。”

威仔看了一眼墨上霜胸前的铭牌,和尹伦雅胸前的一样,镀刻着0205的字样。

“啊,这样啊。算了,大爷我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你计较了,快滚吧。”

威仔说完推了一把墨上霜,身轻体薄的他一下就往后退了好几步。

好险他们放过了自己,可是他们并没有放过尹伦雅的意思——墨上霜再三考虑之后还是决定开口:

“请你们不要再欺负她了!”

“你这家伙,给你台阶下你还长脸了是吧?”

威仔回头,又接着把身转了回来,一把三两步走到了墨上霜的面前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一把提起来。

“想看点颜色那我今天就给你开个染色坊!”

威仔的拳头在说完话之前就已经落到了墨上霜的脸上,墨上霜的左眼角随即青肿了一块。

“别......”

准备打出第二种颜色的下一拳刚刚挥起,一直没有出声的尹伦雅说出了她的第一句话。

“不要打他了,要对我做什么你们随意,但是不要打他了,他跟我没关系。”

听到了尹伦雅说话的女生四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她们似乎找到了游戏的新玩法。

“喂,那真的是你的同学而已吗?确定不是你的‘顾客’之类的?”

“我们只是同学而已。”

尹伦雅说的也确实没错,在班上的时候她和墨上霜没有任何交集,硬说有的话,那就只有是恰好被分在了负责每日教室打扫工作的同一个值日生小组内。

所以他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挺身而出?

是因为少年那自以为是的无聊“正义感”吧?

“啧,所以说你还真是个祸害人的狐狸精,和你没什么关系的人都会因为你倒霉。”

“那这样吧,我们放过你,不过作为交换,那个男的要留下来喔。不然怎么赔偿那仨想要看你跳脱衣舞的大哥哥嘛。”

高高在上的学姐们提出了这样一个格外“开恩”的建议。

“不,我都说了他跟我没有关系,你们要对我做什么随便你们就好,不要把无关的人扯进来。”

“哟哟哟,着急了!”

“看吧,我就说了着法子管用。”

“行了,快溜吧,我们对你没兴趣了,该换个人消遣一下了。”

她们说着,其中一人还朝着尹伦雅的小腹踢了一脚,示意她赶紧滚。

“我说了他和我没关系......”

尹伦雅还想要辩解些什么。

因为不想让别人因为自己再遭遇到不好的事情。

“尹伦雅,走吧,咱们下周见。”因为挨了一拳,墨上霜说这句话的时候只能眯着一只眼睛,但是他仍然笑着说,“没啥大不了的,反正我都习惯了。”

许久,尹伦雅才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看身后那四个奸笑着的女生,又看了看那三个体格彪悍的社会青年,最后咬着唇向墨上霜点了点头。

没有再多说什么,尹伦雅与墨上霜擦肩而过,走出了地铁站。

怎么办?

找人来帮忙。

可以找谁?

这不是关键。

谁会帮自己?

这才是问题所在。

没有一个直江三高的学生会愿意去和学校里负面传闻最多的女生扯上关系——且不管那些负面的谣传是否真的属实。

眼下,尹伦雅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是谁都行,是谁都好,能够帮她回到刚才那个角落里去把因她而卷入了无谓纷争的男生从暴力中解救出来。

他笑着对她说,“我习惯了”。

她知道经历了多少像那样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之后才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她也常常认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但是她并不习惯看着别人遭遇到那样的事情,没有人会去习惯让别人为了自己而挡枪、为了自己而受伤。

——快点找人去救他。

这是她最直接的想法。

最稳妥方法是跑到校门口让执勤的老师来帮忙,可是那样太慢了,从地铁站跑回学校,从时间上来说并不是一个合理的办法。

在周围随便找一个不相干的人帮忙吗?

期待着某个充满正义感的热心市民出现?

如果有这样的人的话,早在之前就应该出现这样的人了吧?

尹伦雅犹豫了。

她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所以好像连如何向他人求助都已经忘记了。

她会说“请帮帮我”这样的话,可是又该对谁说?

她的身体在颤抖,她有些手足无措。

无助的她在地铁站门口环顾了一圈,四周只有为在时间上抢占先机而摩肩接踵的严肃面庞和嬉笑着准备去放纵自我的欢声笑语。

忽然她意识到一点。

寻找帮助自己的人,是为了去帮助那个男生。

虽然她知道没有人会愿意为了自己再揽下那样的麻烦,但是她知道,那名叫墨上霜的男生肯定有愿意为之挺身而出的朋友。

像他们这样拥有相同性情的人,肯定会聚集在一起成为朋友。

只要找到他的朋友来帮他就可以了。

会这样想是因为她在人群之中,在人行道的旁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地从她的前方经过。

按照木埃言的习惯,如果放学之后没有被高熙原“征召”去一起参加各种娱乐活动的话,没有加入任何社团的他肯定就会按时走出校门,像已经设定好了路径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走回家。

自然是和杏音一起回去。

按照惯例,两人默默地一路走到直江路往下的十字路口之后就会分别,一个往左,回到住宅别墅和小区成片排布的直江区,一个往右,朝在三角港码头的教堂走去。

回教堂的必经之路上,众多地铁线路所交汇的又一个大型换成车站——直江路路口站就坐落在这里。

杏音已经习惯了这座车站的存在,在印象中这里一直因为地铁站的地面入口大门过于狭小而饱受诟病。

不过就在她像平常一样经过这里的时候,一个女生颇有一些冒失地冲到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

是尹伦雅。

即使在班上杏音与其他同学交流几乎可以算是没有,但她还是记得了所有人的名字,尤其是在经历过上次面对着墨上霜的时候差点喊不出他的名字的自我尴尬之后,她又趁休息的时候把班级合照拿出来,对着照片背后的名字全部认了一遍。

总之,在日常之中会出现的固定目标,她全都记下来了。

杏音驻足了数秒,她面前的尹伦雅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眼中似乎还有泪水在打转。

在对方没有打算先开口的时候,杏音伸出了手,理了理尹伦雅垮塌的衣领,帮她扣好了上扣,拍了拍袖摆和裙子沾上的尘垢。

尹伦雅这时候才抬起了头,她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仅仅只是凭印象,似乎看到过墨上霜主动找杏音说过话,觉得他们应该是朋友......

现在尹伦雅确信了,杏音一定会去帮墨上霜的。对,只是帮墨上霜,而不是答应了自己这样的人的请求,只是为了朋友而去救墨上霜脱离困境而已。

“怎么了?”杏音先开口问了,虽然没有带着任何表情,但是从声音上能够向人传递出一种十分的温柔可靠的感觉。

“在地铁站的自助售票厅里,墨上霜被一群不良缠上了,很危险。杏音同学,帮帮忙吧。”

“我先走一步,你赶紧去地铁站另一个门找执勤的巡逻警卫。”

看着尹伦雅通红的双眼,杏音没有多问,也没有多想,她的回答快速而又果断得连身为求助者的尹伦雅都没反应过来,然后没等尹伦雅再多说一个字,她就朝着地铁站的入口跑去了。

“小子,你真的是不知道死活哦。”

“算了,说那么多废话这种傻小子也听不懂,直接上手就对了。”

“喂喂,几位大哥哥下手轻一点啊,看他骨瘦如柴的样子怕是经不住你们几拳,万一真把他打死了可就不好了。”

“放心,我们有数,反正让他尝尝苦头的方法多着呢。”

此时的墨上霜被那三男四女逼到了地铁站售票厅的一个小角落里,被一圈人墙围起来,除了打扫角落的保洁工,就不会有人再过问这个小角落里所发生的事情了。

他现在忽然感觉到有些后悔......因为选择行动的方法上好像出了错。

也许他应该再耐心等待一会,等到电话那头的“援兵”到位再行动。

或者想一些其他方法周旋一下,再拖一会时间,直到“救星”到场......

想终究还是想,事情总是在发生之后人们才会发现“好像有更好的选择余地”,然而马后炮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的。

像这样子趟浑水,肯定又会被木埃言和高熙原说教了吧?

木埃言会怎么说?

“别看到有事情需要解决就光顾着冲上去了,多想想自己能够做到什么,三思而后行,懂?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解决的时候就寻找帮助,这才是人类应对问题时正常的思考方式!”

很像是老师的风格,虽然自己已经被木埃言像这样“开导”了很多次,他的字句“箴言”也都能像上面那样背出来了,可是一碰到了问题,就又把“人类面对问题时的正常思考方式”全都忘到了脑后......

那高熙原会怎么说?

“没那个本事就别老想着帮别人顶祸!别人顶不住,你来结果你也顶不住,这样换人顶祸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顶祸也就算了还每次都要我们帮你擦屁股,而且次次都是那么突然的,总是这样就算是我也顶不住......”

牢骚满腹的样子像是老妈子似的,话糙但是理不糙,这也的确是高熙原会说的话。

现在想来,每次都是像这样,自己一个人不经大脑地瞎闯祸,然后木埃言想办法,高熙原来行动,最后把问题一个一个都解决掉。

就定位而言,只有麻烦的发动机这个位置最适合自己了。

想到这里,也许是为了自己的冲动和幼稚,墨上霜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因为肿痛而难以睁开的双眼。

果然这种事情说习惯了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只能说因为经历过很多次,所以能扛得住。

墨上霜瘫坐着靠在墙根,说是能扛看起来也是骗人的,不过从被当做沙包打了这么多拳头都还没失去意识这一点上讲他也算能扛。

“没意思没意思,下手又不能下狠手。”陈哥擦了擦拳头上的血迹,用布满横肉的脸摆出了一副嫌弃垃圾一样的表情。

“那就玩点花的怎么样?”

威仔说着从腰间掏出了一根粗手电筒一样模样的棒状物,放到陈哥眼前晃了晃。

“上周刚刚到货的,还没使过的新玩意,怎么样?试试?”

透过眼缝,墨上霜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电棍。

威仔说着摁下了棒状物的开关,啪啪啪的声响跟着电棍闪着火花的两极冒出。

“超高压电棍,被怼上那么一下,哔哔哔哔哔哔哇!肯定酸爽。”

闪着电火花的电棍在墨上霜的眼中叠出了重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能还好受一些,因为只消一电下去,他就可以以失去知觉的方式来度过这段令人难受的时间。

墨上霜打算就这样闭上眼。

可是在他闭上眼之前,他明显地感觉到,从入厅楼道传来的亮光明显暗了许多。

绝不是因为他闭上了眼,倒不如说恰好是因为眯着眼睛,所以才对光线亮度的变化格外地敏感。

——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灯光。

是一个高大的东西。

高大的人影,像是一座山一样,挡住了灯光。

在他出现的同时,大厅内的灯光像是接触不良一样开始眨了起来。

旁边的自动售票机也似乎像断了电一样黑掉了显示屏。

那高大的人影即使是被那几名社会青年所排站的人墙隔在外,墨上霜也能把他看的清清楚楚。

连同他的出现所引起的异变,让墨上霜因为吃惊而瞪大了眼睛。

墨上霜天生能看到他人的颜色,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看到别人灵魂的颜色。

这个秘密他只对杏音一个人说过,因为他看不到杏音的颜色,认为杏音是特别的人。

而现在,墨上霜他那能看到别人灵魂颜色的眼睛,却看不到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身影之后的颜色。

所以他能看清那个男人的打扮。

不合时节的厚大风衣,厚厚的皮手套,一顶圆礼帽,还有一身特殊款式的贴身黑西服。

因为背着昏暗的灯光,墨上霜唯独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从发现那个男人出现开始,无形的紧张感压迫着墨上霜,他甚至忘记了身上因打上而引起的疼痛。

他费劲了全身的力气扶着墙根慢慢站起来,只为了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

“哟,还能站起来啊......”

戏谑着说完,青年们才察觉到了墨上霜眼中那不对劲的神色。

四女三男,他们顺着墨上霜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身后,这才注意那个站在他们身后的男人。

正常人无一例外都会被那名男人高大强壮的体魄震慑住,这种情况下也是如此。

青年们一时哑语着说不出话来,不良少女们也下意识地往男伴们的身后躲了两步。

不过在这一两秒的心理冲击过后,青年们马上意识过来,对方只有一人,而且他们手上还有高压电棍和各种“装备”,又不是都市武侠小说,总不会三个人还撩不到一个吧?

威仔作为领头的,第一个上前与那个男人搭话:

“兄弟有什么事情吗?”

无论多么心虚也不能丢了面子,即使是面对这样的猛汉,这是混社会的原则——也就仗着后面又两个能打的同伴他才敢这样用看似平等的语气罢了。

男人沉默,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周边安静得甚至能让他们每个人都能很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太怪异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过的行人全部不见了踪影。

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半夜地铁站停站封门,大厅的过道内才会空无一人。但是毫无疑问这才刚放学还没到六点钟,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自助售票大厅里面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太诡异了!

少女们手拉着手,挤作一团。

他们自然而然想到了在进地铁站之前欢笑着浑说着的那些话题。

“是......是地铁恶灵!!”

其中的一名少女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因为哭腔而显得含糊不清的嗓音让其他的人心中都凉了半截。

那名少女顿时间失去了先前施暴时那副张扬跋扈的神色,一屁股做到了地上,不知名的液体吧制服校裙染成了深色。

青年们也都抖动着双腿,艰难地退后了半步。

在那个男人有任何动作之前,他们都不敢先轻举妄动。

“你们伤害了别人。”这时候男人开口说话了,他抬起了一只手指着遍体鳞伤的墨上霜,“你们伤害了他。你们不是好人。”

男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字句之间有如雷震,让在场的三男四女变得脸色铁青。

墨上霜倒是放心了许多,看样子并不像那个女生说的那样是什么“地铁恶灵”,不过眼前不自然现象依旧过分的诡异,这是摆在当下的事实。

听到“地铁恶灵”说人话了,那几名男青年多少都安心了几分,在惊恐之余捡回了一点可怜的胆量开口叫嚣道:“你说什么玩意?大爷我们不是好人,你tm装神弄鬼地想来做好人?”

威仔说完了之后,朝着身边的同伙给了个眼神,意思很简单,一个字——干。

手里的电棍,藏在腰间的刀,口袋里的带刺指虎瞬间全部好了武装。

他们自信,三个人一起上,绝对能撂倒这个大高个。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前提需要建立在那个男人是人类之上。

“伤害他人的坏人,是犯罪者。还企图继续伤害他人的人,是犯罪者。犯罪者不会被饶恕,不被正义庇护的人,无处可逃。”

男人站在原地,像是念台词一样生硬地说完了小学生作文一样的话语。

他没打算出手迎击冲到了他面前的三人,也没做任何防御的姿势,更没有闪躲。

他仅仅只是站在原地,和刚出现时一样。

他不用出手。

三名气势汹汹的青年冲到了他的面前之后,忽然停下了脚步,接着像是被施了咒一样地变成了木偶人。

晃动着僵硬的肢体,脸上挤出扭曲的笑容,那三名社会青年走到了四个少女跟前。

“你们是犯罪者。”男人像是三人的处刑场上的监刑官,读者他们的判决词。

“我......是犯罪者。”三人异口同声地重复。

“犯罪者有怎样的下场,我想你们应该明白了。”

“我......是犯罪者。”

监刑官念完了判决词之后,接下来就是行刑时间。

那谁是处刑官?

罪恶明白了自身是罪恶之后,就会因为自身的罪恶而消灭自己。

罪恶终将死于自身的罪恶。

处刑官是他们自己。

第一个人,用带着指虎的双拳疯狂的殴打自己的头部直至头骨粉碎。

第二个人,用磨得锋利的匕首划开了自己的心室。

第三个人,用打开开关的电棍一整节地**了自己的颅腔。

黑色的液体向飞溅,于昏暗的灯光之下,竟还带着些红润。

像是某位抽象艺术家的作品一样,泼墨将少女脚下地这一片地方连同他们全身染得鲜红。

渗人地惨叫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止不住地疯狂惨叫——

无尽地刺耳悲鸣——

也不知道是谁体内的温热液体,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浆液之中还带着乳液一样的浓渣,洒了一地的东西怎么看都像是黑色的,只有在因击打而飞溅出来的时候才能从中分辨出红的色调。

哭喊在继续——

惊叫在继续——

墨上霜以为这是自己在因疼痛而休克之前产生的幻觉。

直到他的身上也感觉到了温热——有什么东西洒到他的身上了。

这是现实。

墨上霜不知道该如何表现自己的惊恐。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现在该怎么办?

墨上霜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清醒。

是恐惧?还是因为紧张感?

他只清楚自己在这种超脱现实的场景之下意外的很冷静——绝不是因为习惯了。

刚刚还在对自己施暴的社会青年现在正在虐待自己的尸体,以他人遭受暴力对待而取了的女生们现在变成了只会在惊恐中哭喊的血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出现,阻止了青年们施暴。

男人说了一串话,然后青年们自杀。

墨上霜只是呆呆地在一旁看着。

仅此而已。

然后是什么情况?

那三个青年的动作停下了,不是因为死透了,而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已经没有一处地方可以再供他们自己破坏了。

像是因为水源枯竭所以停止了抽水的泵机。

三个肢体破碎的人失去了立足的能力,散架了。

仍旧活着的,是墨上霜和另外四个个声嘶力竭的失神少女。

“还有你们,你们也伤害了别人,是坏人。”

依旧没有动作变化的男人再次开口,墨上霜知道,那个男人正盯着四名少女说话。

“伤害他人,欺辱他人的人,也是犯罪者。”

少女们对男人的声音表现得麻木,表情从失神变成了面如死灰。

墨上霜听过,就在刚才,判词一样的话语产生了魔咒一般的效果。

“我是犯罪者......”

少女们也开始张口,有气无声的重复起了为自己行刑前的独白。

“犯罪者的下场我想你们应该明白了。”

男人说完之后,少女们接着重复:

“我是犯罪者。”

“我是犯罪者。”

“我是犯罪者。”

“我是犯罪者。”

......

接下来就会发生和刚才一样的事情——墨上霜很清楚。

那我能做些什么?

墨上霜已经知道了。

他忘记了身上的伤痛,拖住腿冲到了残堆之中,捡起了那支高压电棍,然后使劲把手柄部分的液体擦干后,按下了开关,对着少女们的腰间,一人来了一下。

“噼里啪啦”的响声之后,被电失去意识的女生们全都昏倒在了地上,墙角这一边依旧站着的人就只剩下墨上霜一个了。

“你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中难以掩饰自己的意外。

“没......什么,正如你......所见,救人。”

虽然脸很疼,但是墨上霜还是笑着把这句话说完了。

“不,你现在也伤害了他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很抱歉,你想说的话我并不想听。”

不知道这样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要是直接过来把人全杀了,那也没办法......要真是那样的话,反正没有活路,那还不如就赌一把。

抱歉木埃言,我认真考虑过了,只有这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了......

对不起高熙原,又把麻烦事牵扯到你身上了......

在高大的男人把话说完之前,墨上霜放弃了思考,然后将电棍的一端放到了自己的胸前,按下了开关。

然后他倒下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听到有个温柔的女声在叫自己的名字。

木埃言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很累。

不是指身体上的。

大量运动过后带来的肉体疲劳在学校的天台上面就已经全部消除了。

就好像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在梦里一样,一切物理上的伤痛都烟消云散。

但是心里面绝不可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都结束了——

“哥,你在外面吃过饭了?”木爱语从沙发的后面探过头来问。

“嗯。”

“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啊!是和杏音姐玩得太开心了吗?”

“嗯。”

“哇......那个......虽然我知道你和杏音姐从小就很要好,但是男女交往还得保持正常、适当和健康的距离哦!”

“嗯。”

“懒哥你没在听我说话吧?”

“嗯。”

妹妹的一记手刀砍到了哥哥的头上。

“觉得累就赶紧去洗个澡睡一觉——浴池的水我已经给你放好了喔!”

扔下这句话以后,木爱语蹬蹬蹬地跑回了书房。

接着站在换衣间的全身镜前确认了自己依然是自己之后,木埃言卸下了所有“武装”,进了浴室。

和普通家庭的浴室不一样,这里很大。

巨大的浴池,空旷的花洒长廊,这两个部分的空间加起来已经有家里的客厅一样大了。

对于刚失去什么的人来说在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哪怕一丝慰藉。

那就赶紧完成洗澡这项任务然后出去吧。

自然是从头开始。

打开开关——

莲蓬头的水在开关打开之后哗哗地往下流。

洗发露——

也不知道挤了多少,头上被洗出了一大捧泡沫。

冲水——

水泡淹进了眼睛里。

那份酸痛感让人让人十分不适。

木埃言想要伸出手,忽然想起来毛巾被他落在了外面,没有拿进来。

所以放弃了,他呆在花洒之下,任凭不知冷热的水流冲刷着。

他知道自己已经过了会因为香波误洗入眼睛而大哭的年纪,但是自己的眼泪仍旧不停的从眼角流出。

肯定是因为泡沫的原因,肯定是。

然后花洒的开关被关掉,手擦去了他眼睛旁边的水泡。

不对——

木埃言猛然抬起头。

有人关掉了花洒的开关,有人帮他擦去了迷眼的泡沫。

谁?

他用自己的手使劲揉搓着自己的眼睛——

是一名少女。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配合浴室这个地点,出现的是一名和他一样一丝不挂的少女。

他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少女。

——艺术品。

他只能这么形容。

她好像一块纯白的画布,从发梢到脚跟,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白皙得无可挑剔。

然而作画的神明只在她的脸上为她雕刻了精美到令人窒息的容貌后就将她作为世界的礼物送下了人间。

她淡然一笑,血红色的双瞳看着她眼前呆若木鸡的少年。

木埃言认得这双眼睛。

同样他也记得这份天神为了震撼人类所创造的美。

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她还活着,她是——

“.....如。”

木埃言很自然的说出了这个名字,即使自己的忽然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还能很好地认出我嘛......所以可以理解为你并没有感觉到有多意外?”

如满意地笑了笑,双手插着腰,毫不遮掩地站在木埃言面前。

什么情况?

木埃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背转了身,头也不回。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木埃言想大声,不过随即他又把声音给压了下去。

“为什么......会这么问的人才奇怪吧?睡醒了就睁开眼,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如回答。

“不是,为什么是选择出现在浴室!”

“在出现场所上有区别吗?就算挑其他场所出现在你面前你不也还是会问同样的问题吗?”

“可是——为什么会是——**啊!”

“在秦央入浴是要穿衣服的吗?”

“啊,洗澡是不用穿衣服洗......但是和来历不明的少女一起洗澡这种有违风纪的事情是会受到家庭处分的!”

“啊,原来如此——”如打开了了她面前的花洒,温热的流水从上而下,淋湿了她的全身,“你会觉得男女有别,那是因为你还没认识到吧?”

“认识到......认识到什么?”

一个活生生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虽然不是人类——但是这样的外形还是会引起人正常的生理反应的吧!

木埃言觉得自己非礼勿视的行为才符合人类的正常逻辑。

“当然是没有认识到——虽然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但是从事像逻辑上看,我们是同一个存在。”如歪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木埃言说。

同一存在。

也就是说他即是她,她同样也代表着他。

他中有她,她就是他。

说不出理由——

如同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然而用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上就能感觉到它在跳动一样......

——木埃言的确也这么感觉到了。

自己和如是同一存在这一点。

如不是他的手,不是他的心脏,也不是他的任何一部位......

——是思想。

木埃言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如。

就这短短几秒,他已经深刻明白这一点了。

看着如水灵娇嫩的纯白**,他没有一点想法。就跟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身体一样,不会有任何想法,顶多也就是觉得,“还行,挺健康”之类的。

“现在明白了吧。对自己不就应该像这样坦诚相待吗?”如用手把自己的长发全部沾湿之后,对木埃言说,“来,帮我洗个头,算是见面礼吧。”

她刚刚嘴上还说“同一存在”来着......

木埃言从瓶子的挤压嘴里挤出了一手掌的洗发露。

仔细看他才发现,和之前的罪比起来,她身为罪时更加成熟,胸部更加丰满,身高上也比木埃言高出一头。现在的如身材虽然比不上身为罪时的体型,但是北欧少女早熟的体态发育已经显露了不少,没有了那完全成熟的娴静,多了稚嫩灵巧的活泼。

整体来说的话,形容为少女版V.16再恰当不过。

唯一一点和原来扯不上关系的就是她那一头及腰的靓丽长发不知道为什么由原本的金色变成了银色。

木埃言把手指伸进如的头发里。

像是清流一样丝滑和柔顺触动在木埃言的指间,大大小小的泡沫开始从如的银发上冒出,有的像圆润的珍珠,有的像折光的宝石......

“那个......”在听过漫长的流水声之后木埃言开口说......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如闭着眼,享受着头部按摩带来的酥麻感。

“......为什么......我记得你的头发原本好像是金色的。”

“如果你喜欢金色的话,那么变成金色也行......头发之外的变成其他你喜欢的外形也没问题......如果你不觉得累的话。”

“什么意思?你的外形还能由我决定?”

“我化形的外表固然是我本来的样貌,只是这样的存在方式需要你付出相应的消耗,所以我这幅模样是借由你最初对异想化的印象化形而来,这样的消耗负担对你来说影响最小。大概是因为之前你见过的异想化多多少少都和少女有关,你的潜意识里将异想化和少女串联了起来,所以套用少女这个概念基本不会有什么消耗。”

“所以你现在的样子......”木埃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吞一口口水。

“大概是我15岁时候的样子。”如低头看了看自己挺起的胸部说。

所以这是v.15而不是v.16......还有为什么要看着胸来判断自己的年龄啊?!

“这么说你之后还可以变成那种成年的样子......啊不对......”喃喃叨叨之后木埃言马上改口,“你说我会付出相应的消耗,那个‘消耗’指的是什么?”

“有一种人类所能感知并且意会到的关于思考的力量,我们将其称为‘思考力’,或者‘思念力’也可以,总之就是伴随着思想能力而产生的‘能量’,套用人类关于能量的那套理论来说的话,思想力就是思想能量的最基础单位,思想的‘量子’。而这些思想的‘量子’结合起来形成的、能够足以影响事像的力量则被称为‘纽因’。

纽因是异想化直接行动所必须的力量,你所消耗的就是这种力量。不过正常来说,就这样让我保持存在,对于纽因的消耗程度来说大概就等同于你正常呼吸所需的力气一样,不会产生额外影响。不过要是需要使用异想化这方面的能力的话就另当别论了,生动一点来比喻的话就像保持正常呼吸和跑马拉松时的呼吸这两者的区别。”

如说的这一长串内容,木埃言尽可能地记住并理解了。

“也就是说,你需要我为你提供纽因才能活下去......”木埃言说。

“同时,有我在,你就会像异想化一样拥有无穷的生命。”如接着说,“不过万一有一天你不想活了,自杀就可以了。”

“我要是死了,你不是也活不成了吗?”

“是的,如果你死了,我就会跟着一起死。”

“那放心好了,我说过要你为了我活着,所以为了你能活,我也会努力活下去的。”木埃言说的时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别忘了,我是想要死的人——我会杀了你。”

“你说过的,你要我留下来见证那个没有罪恶的世界,所以你不会杀了我的。”木埃言笑了笑,“所以作为回报,我会向你证明没有一切罪恶是错的。简单来说么......”

木埃言停顿了一会,想了一下,这样说道:

“你为了我而活下去,作为交换,我向你证明这个世界的美好。”

就是这么简单。

然后又只剩哗哗的流水声,木埃言把如头发上的泡沫全部冲洗了干净。

算上洗后护理,最后把如的长发盘起的时候已经花去了不少的时间。

“换你了。”如从矮凳上站起身,把木埃言压到了凳子上。

“诶......头我已经洗过了啊.....”

“搓背啦,搓背,礼尚往来不是你们秦央的礼节嘛。”

如说着就蹲在了木埃言的身后,用打上了沐浴露的浴花搓起了泡。

之后的两人谁都依旧没有说话,只有浴花和泡沫相杂的撤错声,听得很清楚。

直到如的双手停下,她打开了一旁的龙头,冲洗着浴花上的泡沫。

“抱歉......”她说,“关于你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孩......”

其实不仅仅是夏茹轩,因为罪本身的存在对异想化的影响导致了黄金雨暴走,让黄金雨带走了太多的人。

其实也不只是那些人,罪从存在开始为了收集异想化的罪恶所引发的异想化事件,已经让太多人的存在被抹去了。

罪认为那是必要的牺牲,只有她会记得的、必要的牺牲。

但是现在她是如。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次。

“什么都不用说了。”木埃言打断了如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和你不会原谅我一样,我也不会说什么原谅之类的话.......就这样吧。”

都已经过去了,说什么也不能改变既定的结果。而在这既定的结果之后,要做的事情就很明确了。

对于木埃言而言......

寻找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一切,证明这个世界的美好。

“那之后你想要怎么做呢?用尽你无穷的一生来实现你的想法?”

如问完之后,在木埃言回答之前用一盆清水冲干净了他的背脊。

木埃言的回答仍然很简单。

“就尽力不让那些悲剧发生就好了。”

悲剧——

是摧毁美好的东西给人看吗?

是在与优势力量碰撞之后剩下的悲惨结局吗?

是在美好和幸福的角落里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吗?

是不幸的遭遇吗?

......

都不是。

那些合理的、遵循事像与逻辑的、却无论如何让人无法接受的结果,别让它们发生就好了。

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确定完了最后的事情,他和她之间不再有多的对话了。

将身子完全清洗了一遍之后,两人进入了围墙而塑的浴池里。

他们背靠着墙,坐到浴池里,微烫的浴汤恰好没到胸口。

在浴池中完全放松下来之后,木埃言才得以松开自己紧绷着的神经,至少他可以想想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比如现在的情况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少女一起洗澡。

虽然是存在意义上与自己同为一人的少女,但从画面来看,毋庸置疑的是和一位来自北欧的美少女一同泡澡。

和真正的美少女**出现在面前有些微妙的不同,木埃言看着如的身体,着实感觉像是在看女体化的自己——当然木埃言也明白,单从人种上的角度来说就算自己真女体化了也不可能会变成如的样子,那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想到这里木埃言莫名的有些感慨。

“怎么?你是属于那种对自己的身体也能产生兴趣的人吗?”虽然是闭着眼睛,但是如能感觉到木埃言的视线从她的胸间穿过直入水下。

“不考虑异想的那一套,从人类逻辑的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算是我的身体,虽然看的感觉的确跟照镜子看到自己的感觉是一样的......该怎么说呢......”

“你不会是想把你的这一人类迷惑行为归结到‘好奇心’上吧?按照你的‘人类逻辑’说法,我要是在这里喊一声救命的话你可是会被判刑的喔。”

“就是没看过想单纯地看一下,行了吧?”

“哈哈哈哈,人类之中也就只有你能够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了。”

气氛似乎好了不少。

然后下一秒。

“咔哒——”

浴室的门开了。

“哥你怎么能洗的那么久?!浴巾忘记拿了就可以在里面呆到天亮吗?!”

木爱语左手抱着一大堆要换洗的衣服,右手拿着一条纯白的浴巾,她的头从被打开的浴室门探进来。

木爱语看到,浴池里除了自己的哥哥以外,还有一个异国样貌的陌生美少女。

他们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然后听话懂事乖巧的妹妹静悄悄地把门给关上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木埃言确实说过有这么个事像——

“家庭处分”。

不足五秒,门再次被一脚踹开了。

木爱语手上的东西从换洗衣服和浴巾变成了军刀。

木埃言认得那是老妈调职前局里配发给一线警员的军刀。

妹妹的笑容依旧甜美可人。

那么为什么自己的妹妹会拿着军刀闯进浴室来呢?

“咦,欧尼酱,刚刚那个漂亮的外国小姐姐呢。”

“哪来的外国姐姐?你不会是算题算傻了吧?”

“你们没有进行什么负距离接触吧?”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啊?快把浴巾放下然后出去得了。”

“是这样吗?”

木爱语的眼神像要发射激光一样在浴室里无死角地扫荡了一遍。

确实只有哥哥一个人。

“是这样啊!那别洗太久了哦,小心着凉!”

说完后留下浴巾,浴室的门又被悄悄地关上了。

惊险时刻!

转过头来松口气的时候,如又出现在了木埃言的旁边,还是同样的位置,背靠着墙,浸在浴池里。

“看来你们一家人都挺会使刀的。”

“那只是个意外而已......话说你是怎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

“当然是‘映像’这一定义的能力咯。只要你产生了与‘映像’这一概念相关的事像,比如照镜子、影子、看着水面之类能够反射出像的表面,我就可以随时消失,然后出现在你的身边。但如果要去其他地方的话还得用物理方式,所以这姑且算是你遇到危险情况时召唤我的保命手段吧。”

“喔......那可真是让人放心。这自然老死死不掉,遇到危险还能召唤你来解决,岂不是真的永生?”

“话别说太满,我又不是无敌的,总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但是不管怎么说——”浴池里的木埃言转身,正坐,面对着如,“那个......怎么说呢......以后就请你多多包涵了,如。”

如愣了一下。

随即她笑了起来。

像是吟唱着的夜莺,悦耳动听。

“你也一样......”

“那个......好像是没向你做过正式介绍......我叫木埃言。”

“这我早就知道了——以后也请你多多关照了,我的半身。”

她笑着,如是说道。

书房里,旧式的木制办公桌上杂乱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文件袋和纸张。

因为只有一盏台灯亮着,所以看起来房间内的灯光十分昏暗。

不过这并不妨碍书房的主人在文件堆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纸张。

——一共七份“记录”。

书房的主人将找到的记录分类归纳,按时间顺序排列,第一位,第二位,第三位......

但是她觉得有些不妥,又重新将那些记录一份份的在桌上仅有的“空地”上展开,再次校对这些文档。

——————

#03

*姓名:曾瑥 *性别:女

*所属班级:0213

*来访日期:10月9日

*咨询类别:环境适应、自我发展

*来访者描述:对当前的人际关系感到困惑;对即将面对的未来选择感到迷茫;对自我当前状态缺乏自信。

*访谈内容简述:

1.询问来访者的个人学习生活现状,确定来访者精神压力的来源

2.分析来访者产生压力的原因

3.明确目标,共同探讨来访者理想的生活状态以及学习目标

4.制定明确计划,鼓励来访者

......

*详情:

所示:迷雾中的灰蛾

...... ...... ......

既然是飞蛾,自然会向往光明,带来光明的哪怕是焚身的火焰,也算了其终愿。

......

*校方确认失踪时间:10月14日

*备注:确认为适格者

——————

#04

*姓名:甄由予 *性别:女

*所属班级:0312

*来访日期:10月8日

*咨询类别:情绪情感

*来访者描述:因为失恋而失去对日常生活的兴趣;情绪敏感、忧郁、常常难以入睡。

*访谈内容简述:

1.了解来访者感情经历,以及近段时间的情感变化了解来访者理想中的感情状态

2.通过交谈了解其向往自己所认为的“理想恋情”的原因

3.否定其对理想感情的想象中不合理的部分

4.结合“情绪ABC”理论,让来访者明白个人的情绪变化和情感变化是因为个人认知不同,同时再次寻找其不合理的认知理念

5.来访者自我分析不合理认知,进行修正,学会重新建立良好认知

......

*详情:

所示:皮格马利翁

...... ...... ......

爱恋不过是人对外物的自我期待,得到回应的便可以幸福。

......

“假若国王手下雕刻的石像碎了,亦或是拉泰娅不爱他,那又会是怎样一个故事?”

......

既然仅仅是人类的个人的自我期待希望得到满足,那将那份期待放在绝不会背叛生命的事物上,就一定可以得到回应。

......

*校方确认失踪时间:10月14日

*备注: 确认为适格者

——————

接下来的几张和前面的档案一样,全都是手稿。

依照刚才摆出来的顺序是#02、#05、#06......

还有......

——————

#07

*姓名:夏茹轩 *性别:女

*所属班级:0205

*来访日期:10月15

*咨询类别:人际交往 情绪情感 自我发展

*来访者描述:————————

*详情:

...... ...... ......

S:老师我有想做的事情,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T:你想做的事情具体是什么呢?

S:我想为自己做点什么。

T:为自己?

S:是的。

T:听起来像是你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一样。

S:我的......朋友和同学都说我是那样的人。

T:那你有没有做过尝试?只为了自己去做一件事情?

...... ...... ......

很明显,只为自己而做的事情是不存在的,相对的,也不存在只是为了他人而去做的事情。

当她为了别人行动的时候,自己也会因为帮助了别人从而得到心灵上的满足感......

理所应当的,没有什么只会一味付出的东西......

能一直燃烧自己,只为他人发光发热的,只有太阳。

对太阳来说,如果太阳会为了自己去做一件事情,那会是什么事?

...... ...... .....

既存的事物,会走向衰亡,或是在时间的长河里不断轮回。

站在科学的角度来看,太阳会在50亿年以后变成红巨星,在它的核燃料燃尽后变成白矮星,直至最后变成褐矮星,消失在黑暗的宇宙深处......

...... ...... ......

T:在为别人付出的时候,你有什么样的感觉?

S:......怎么说呢......也谈不上“付出”这样的吧,就是不管大事小事,如果我能帮到别人的话,我会觉得很开心。

T:所以你加入了学生会和校志愿者协会,是不是?我在学校组织的学生公益外勤队伍里看到你好多次了。你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小姑娘。

S:谢谢老师夸奖......可是......可是我......

T:因为一个人能付出的东西总是有限的,在忘我的为他人而行动的同时,自己也总会牺牲一些什么。比如时间、精力还有金钱等等这种东西,这些失去的东西给你自己的生活带去了影响——因为这样,你才想为自己做些什么来弥补,是不是?

S:唔......不是这样的老师......

T:没有影响吗?可是刚刚谈学习情况的时候你说了哦,自己的成绩并不是十分理想,而且相比于其他的学生,你的自由支配时间大部分都放到了“助人为乐”的事情上。

S:我自己其实没有考虑太多,最主要的其实是......我知道,如果我状态不好的话,我身边的人会为我担心。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T:为了让亲人或者朋友不为自己担心,所以才想为自己做点什么。

S:可以......这么说吗?那......就算是吧?

...... ...... ......

为了不要让别人担心,所以想为自己做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方法。

...... ...... ......

她不是太阳。

没有让太阳学会为自己做些什么的方法。

但是有太阳能为自己做的事情。

而她不是太阳,人类可以学会为自己做些什么。

...... ...... ......

不,不知道她能不能学会,但是有她可以为自己做到的事情。

万物都有能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只为自己而去做的事情。

...... ...... ......

T:你都尝试过去做什么样的事情——为了自己而去做的?

S:嗯......很多......玩玩游戏啊,吃好吃的东西,睡个懒觉......可是......

T:这些都只是类似于放纵自己的日常生活而已,内心并没有充实感,是这样吗?

S:对对对!没错!就是这样!我就知道老师会明白的......能来找老师你商谈真是太好了。

T:找不到能让自己内心感觉到充实的事情来做,也就是没有“为自己而做”的事情,是吗?

S:嗯......

T:你平常有什么爱好之类的吗?

S:在学生会和志愿者协会帮忙,我感觉很好......这样帮助别人算不算爱好?

T:可是你觉得这不算只为了自己而去做的事情。

S:是啊......老师......好像又绕回来了。

T:如果你只是单纯希望身边的亲人和朋友不为你担心的话,很简单,你只需要让他们不为你担心就好了,并不是一定要去找什么“只为了自己”的事情来做。

S:诶?

T:仔细想想,你有没有为了别人而担心的时候?

S:嗯。

T:那再仔细想想,你是在一直担心别人吗?

S:不是......

T:那你自己在什么时候不会为他人遭遇的困苦而感到忧愁?

S:......

T:在看到别人顺利通过难关之后,即使是一时的万分愁苦,只要是之后能让别人重新露出笑容,就同样会为克服困难的人而感觉到快乐,对吧?

S:嗯嗯嗯。

...... ...... ......

她身边的人在担心她,她想让身边的人放心,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而已。

只需要好好管理自己的作息时间,规划好她自己的活动计划,少女的烦恼自然就解决了。

很简单的问题。

那为什么她跳不出那个循环呢?

她是不会对向她索求光明和温暖的人说“不”的人。

那她能做的事情还有吗?

...... ....... ......

T:你知道顺境和逆境吧?政治课上老师肯定讲过。

S:嗯。

T:对处于顺境的人,会为他们感到高兴;对深陷逆境的人,会为他们而落泪。你是这样的人,这你自己明白吧?倒不如说这是拥有正常情感的人类的共性。

S:嗯......

T:所以在这一点上,别人是一样的,我也是一样的,你身边的人也是一样的。

S:一样......的?

T:我看到一个个少男少女愁眉苦脸地走进来,我会和他们一起难过,并且帮助他们——就像现在坐在这里和你聊天一样。在排解完他们的烦恼之后,看到那些少男少女们眉笑颜开地走出去,恢复青春该有的生机和活力,我感觉自己都回到了18岁。

S:嗯嗯,是这样的呢。不过老师现在你看起来正年轻好伐,老师你可是学校里好多男生的梦中情人。

T:哈哈哈,是这样吗?

S:嗯,老师不仅外在美,内在也美。

T:哈哈,那我就自夸都说啦,这是当然的哦,要说的更准确一点,这可是必须的。因为只有时时刻刻保持这样的状态,才足够做你们这么多少男少女们的心理后盾。

S:嗯,是的呢。

T:所以你明白了吗?帮助别人就必须先让自己处于最好的状态,不让别人担心。

S:嗯......可是......

T:可是具体怎么做呢?你是想这样问对不对?

S:对。

T:回想一下刚才我所说的。

S:我......

T:让别人看到你顺境的样子,让别人看到你克服了困难的样子,让别人看到你幸福的样子,将你认为自己最完美的状态展现出来,最不会令人担心的状态展现出来......

S:就......像老师你一样?

T:你身边的人就不会为你而担心了。

S:是这样啊......

T:所以要做的事情又简单了一步。

S:就是去找到自己认为的......最幸福、最完美、最美好的状态......

...... ...... ......

太阳会一直发光发热,或许在人类全部灭绝之后它也能继续像现在这样普照大地。

即使如此,还是会有人担心,万一太阳明天掉下来,或者太阳不再升起,亦或是太阳忽然熄灭。

即使知道是可笑的杞人忧天,但也依旧会有人这样想。

太阳倒是不会理会人们可笑的妄想,它会依旧发光发热。

但是她会。

...... ...... ......

如果人类真的存续到了50亿年之后,活到太阳变化了的时代,让那个时候的人类考虑那些问题就比较实际了。

他们的确会对太阳抱有担忧......

不过不管怎么样,当一切结束了之后,太阳最后变成褐矮星,也就不会有人再去为它担心什么了。

...... ...... ......

拼接起来——

太阳有一件只会为了自己而去做的事情——

太阳有不会让别人再为它担心的完美状态——

...... ...... ......

她不是太阳。

所以她应该知道答案了。

所示:太阳

*校方确认失踪时间:10月19日

*备注:确认为适格者

——————

将档案一份份收起,这一回算是按照她满意的排列方式叠放了。

不过无论怎么想,她都不明白这第一份档案该按照什么样的顺序插入其中。

这份档案没有按照一般格式记录。

说是档案,看起来其实更像是谈话间随手记下的笔录。

细节是这样吗?好像又不是这样。

从她内心里看到的是什么?

记忆如同外侧被蒙上雪的窗玻璃。

......

纸张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

老师,你知道事物的最后叫什么吗?

——尽头。

老师,“尽头”是什么呢?

——

那老师,你知道异想是什么吗?

——

——————

她把这张纸铺平在了桌案上,拿起笔写道:

“#01”

“*校方确认失踪时间:10月8日”

“萧老师?还没睡吗?”

书房的走廊外,一个穿着睡衣的少年揉着惺忪的睡眼,轻轻打开了书房虚掩着的门。

“嗯。不好意思,刚刚吵醒了你吗?”

萧靳水说着,匆忙地将手中的档案全部塞进了牛皮纸造的档案袋里。

“没有,我只是夜起发现这么晚书房还亮着灯,以为是忘记关了......这么晚还在忙,萧老师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就好了。”

“不用不用,我这里很快就搞定了,你先去睡吧。”

“那萧老师你也早点睡吧,总是工作到深夜会累坏的。”

“嗯好.....那就......晚安,理沙。”

“晚安,萧老师。”

少年说完后,一直搭在门把手上的手轻轻将门又盖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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