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姚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江南小村,隶属于夏国江南省建樟市辛庄县共和乡。
如果硬要说上姚村在整个建樟市数百个自然村中有什么特殊之处的话,那大概就是这里有个上姚水库了。上姚水库是建樟市最重要的饮用水水源地之一,水库周围禁止工业开发,禁止砍伐树木,甚至禁止上农民在水库旁边耕种。
因为常年执行严格的环保政策,上姚村山林水土保持得很好,空气也比建樟市的其他地方清新,所以节假日时常会有城里人自驾来上姚村一日游,在田间地头散散步,在大棚采采蔬果,在农家的鱼塘里钓钓鱼都是不错的放松方式。
哦,对了,如果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去道观里尝尝素斋。
上姚村有个道观,就在上姚水库南边的小山包上,那个小山包名叫九仙山,山上的道观也叫九仙观。
至于到底是因为坐落于九仙山上所以道观就叫九仙观,还是因为有个名叫九仙观的道观,所以山包才叫九仙山,当地人也说不清楚。
九仙观的老观主是个姓许的和善老道士,擅长看手相面相,略懂诊脉草药,起名,做法事收钱也便宜,所以在村民中颇受尊敬,但真正让许老观主在本地小有名气的其实是他的厨艺。
许老观主做的素斋色香味俱全,鲜美不逊色于肉菜,现如今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城里人偶尔也想吃些清淡的,于是,九仙观就成了他们很热衷的一个选择。
只不过,想要吃到九仙观的素斋需要一点运气。许老观主每天只在中午接待一到两桌客人,每天都会慕名而来的游客遗憾地扑个空,只能转头去村里的农家乐吃饭。
对此,游客们虽然遗憾,但也能表示理解,毕竟九仙观包括许老观主在内只有两个道士,许老观主已经年近九十了。
许幼君是九仙观的另一个道士,同时她也是许老观主的侄孙女,今年才十六岁。
许幼君的爷爷是许老观主的弟弟。许幼君出生后体弱多病,一年要去医院几十次。许老观主给侄孙女算了一卦,说许幼君或有早夭之厄,最好的解厄之法是把孩子送到道观出家。
许幼君的父母都是大学毕业生,他们自然不相信许老观主这迷信的话,但许幼君的爷爷奶奶相信,在爷爷奶奶的坚持下,许幼君三岁时被送到了九仙观。奇妙的事情是,许幼君被送到九仙观后身体居然真的一点点好了起来,安安稳稳地活到了十六岁,甚至再也没有去过医院。
凌晨,天边才泛起鱼肚白,十六岁的许幼君按照习惯早早起床,沐浴,刷牙,梳头,换上道袍,准备做早课。
九仙观庙宇很小,除了道士们生活起居的几间房以外,只有一个供奉三清的主殿和东西两个侧殿,其中西边的侧殿还被改成了杂物间,里面存放着各种农具和一辆小电驴。
许幼君来到每日做早课,晚课的东侧殿时,殿内已经点上了香烛,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盘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轻声颂念着面前的经书——《自然经》。这老人就是九仙观现任观主,俗家名字叫许宗善。许幼君没有和她的伯爷兼师父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到了许老观主身旁的一个蒲团上,盘腿坐下。
闻着特制线香燃烧的淡淡香气,许幼君放松入静,凝神丹田,呼气时意想气从丹田中心周围缓缓扩充,吸气时意想气从丹田吸到命门,意念与呼吸保持一致,使呼吸毫无滞塞勉强之意,逐步把呼吸调到深、长、绵、细、匀、静、定。然后,闭上眼睛,开始默诵《自然经》。
东侧殿供奉的普通道观很少见到的广成子,许老观主说九仙观传承的就是广成子的道统,传说远古时广成子曾向黄帝传道,并留下一卷《自然经》,其中蕴藏有成仙之道。老道士这些话,许幼君完全是当成神话故事来听的,自然不会信以为真。但尽管不信,从小到大,每天诵读,许幼君也早已能把这本不足两万字的《自然经》背下来了。
正在诵经的许宗善微微侧头,看到全神贯注的许幼君,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九仙观早课晚课都是两个小时,早课在卯时,也就是上午五点到七点,晚课在酉时,也就是下午五点到七点。每天打坐诵经四个小时,一般小孩子根本没有那种耐性。许幼君却从小性格沉静温和,不急不躁,不管道观清修的日子有多么枯燥无聊她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烦的情绪,反而有些乐在其中的样子。许宗善觉得许幼君这种性子就是天生的修道材料。
不过,许幼君自己很清楚,她这种性格并不能算是天生的,更多是记忆的塑造。许幼君出生时就带有一部分前世的记忆,年纪越大,记起的前世经历就越多。前世的许幼君没有上过什么名牌大学,但却凭借着敏锐的市场眼光,过人的手腕,谋略和冒险精神,在金融市场上闯出了不小的名声,成为了私募领域的一方大佬,称得上年轻有为。然而,前世许幼君死得也很早。高风险的金融投机行为很容易让人长期神经严重紧绷,许幼君选择了滥用药物来缓解精神压力。长期不健康的生活规律又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各种病痛,于是,前世的许幼君年纪轻轻就死于胰腺癌。
经历过一番生死之后,对很多事物的看法自然而然就不同了,前世许幼君非常看重的东西,比如金钱,权势,地位,这辈子她忽然就不怎么想去追求了。曾经那些尔虞我诈,明枪暗箭,虚情假意的名利游戏,许幼君回忆起来,也觉得厌烦了。
能耐住性子在道观一呆就是十来年,这并不表示许幼君有多么痴迷道教,只是因为她五岁就被送到了道观,而她又恰好有着想寻求清净的心思罢了。
早课结束时,室外已经天光大亮。许幼君拍拍坐得微麻的双腿,起身就要去吃早饭,老道士却叫住了她。
“幼君。”
“嗯?”
“幼君,你今天要开学了吧?”
“嗯。”许幼君点了点头,“今天报名,明天正式上课。”
没错,虽然是个道士,许幼君依然是要上学的,因为这是法律规定的义务。
“骑电瓶车注意安全,该买的文具记得买齐,交学费的钱要放在书包里层的口袋里,不要被人偷了,见到老师记得礼貌些,这些话你妈应该都打电话和你说过了。”许老道士继续说道。
许幼君点了点头。
“所以,我要和你说的是其他事情。”许老道士从神像前的香案上拿起了一本书。
看到这书许幼君嘴角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这本书用细线装订,书页发黄,封皮用牛皮纸重新包过,牛皮纸上没有写书名,不过,许幼君很清楚这本线装书的内容。
这本书名叫《袁氏玉律》,顾名思义它是一本戒律书,九仙观传承的戒律书,里面涵盖的内容多而杂,从一名倒是应该住在哪里,吃什么,喝什么,到如何锻炼,如何打坐,甚至如何呼吸,都有着严格且繁杂的规定。每天卯时,酉时静心打坐就是《袁氏玉律》中的一个条目,九仙观的早课晚课也是由此而来。书的序言中说,只要按照戒律书中所规定的去做,就一定可以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
许宗善是真的把这本祖传的老书奉为金科玉律的,即使九仙观只有他和许幼君两个人他也一丝不苟地按照《袁氏玉律》生活修行。许幼君虽然不介意道观的平淡生活,但她毕竟不是什么苦修士,相反,虽然重活一世,她自问心态还是很年轻的。《袁氏玉律》的各种限制,比如不许喝可乐,晚上不许玩手机,不许睡懒觉,让许幼君十分头疼。
这年头竟还有不玩手机就能睡着觉的人存在吗?
“你从明天还是就要住校了,我希望你即使是在学校也不要懈怠修行。”许老道士将《袁氏玉律》递到许幼君手上。
“啊?”许幼君接过书,为难地说道,“可,可是我听说,高中是一定要上晚自习的啊。”
“那也要坚持做晚课。”许老道士坚定地说道。
许幼君闻言,微微张开了嘴。以往许老道士虽然严于律己,但对待许幼君其实算不上严格。许幼君读初中时也时常会因为上课,或者干脆就是在外面玩,回家太晚,耽误了晚课,许老道士也不会指责许幼君。有时候,许幼君贪嘴了,在外面偷吃麻辣火锅——《袁氏玉律》是禁止的,许老道士发现后也听之任之。
眼下许老道士这种坚定的态度着实令许幼君感到意外。
“以前,我待你宽松,你犯些戒律,我也不管,那是因为时机未到。幼君,我看得出你是修道的天才,你已经十六岁了,天地大变又近在眼前,不能荒废了你的天资啊。”许老道士语重心长地说道。
“天地大变……”许幼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师父啊,我六岁时你就告诉我天地快要大变了,漫天神佛就要出世了,但现在我都已经十六岁了,那些神仙菩萨还是没出来,天地到底什么时候大变啊?”
“咳咳……”许老道士尴尬地咳了两声,这种话他确实说过太多遍了,“快了,快了,这回事真的快了。”
“呵呵……”许幼君压根不信,她把许老道士这种话当成了一个修了一辈子道的老人执着的呓语。
许老道士却指向了窗外:“不信你看。”
许幼君转头望去,脸上轻松的神色很快变成了惊讶。
窗外,是阳光透过桃花洒下的大片大片的粉红色。
那是桃花,如同云朵般繁盛的桃花。
秋日里,桃花居然盛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