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苍蝇嗡嗡的叫声，分外寂静。

“……我听不懂。”夏琴的回复。

“仔细想想，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林梦问。

夏琴蜷着身子，一手托着下巴，褐色的眸子流淌着不解：

“没觉得。矢野说的那些……感觉说得太冗长了，背景音又杂，听着很累。不过大致意思还是听清了。”

“要我讲的话，她的道理没问题吧？她也没透露出什么只有面具女才知道的内幕，没有说啥出格的话。非要说，她对‘作恶’这个概念确实态度暧昧，感觉她很提倡论心不论迹的说法啊。”

“但是这不能作为怀疑她的依据吧？”

“单说这个确实不能。”林梦回了句。

然后是好一会儿的沉寂，林梦似乎在酝酿该说些什么，良久才发来消息：

“夏琴，你觉得矢野说的，是完全正确的吗？”

夏琴一怔，脑子里淡淡地回响起录音里矢野说的那些话，稍微过了一边，夏琴回复：“应该……是吧，至少没说错。不管什么行动都是有理由的，好也好坏也好，肯定都有个心里过得去的理由。我觉得她说的没什么毛病。”

停顿了一会儿，夏琴反问：“你说矢野犯了根本上的错误，她错在哪里？我才是完全没察觉到啊，她反应哪里不正常？”

“真的没有察觉吗？”林梦很快发来回复，“你仔细想一想：你身在这个社会，和一群遵纪守法的好人待一块儿。有天，你出于某个理由不得不去作恶。你杀了一个人。你会怎么想？”

“这……”夏琴犹豫了下，道，“我想的话……我是没办法了才杀的人。虽然很罪恶，但是事出有因。”

颇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换了个坐姿，夏琴说：“如果真发生这种事，我只能去自首，尽量争取原谅吧……”

林梦继续道：“你希望其他人能原谅你吗？”

“那是肯定的啊。谁都会希望别人体谅自己吧。”

“哪怕杀了人？”林梦追问。

夏琴嘟着嘴，回复道：“那不是没办法吗？！你不也说了，是没得选才杀人的！事出有因啊！”

聊到一半，夏琴陡然升起一股尿意，就近掀开马桶来了一泡。幸得这儿就是厕所。刚巧林梦的信息也过来了：

“所以我说了，矢野犯了一个根本上的错误。不光她没发觉，连你也没发觉。”

欸~

夏琴直起腰身，脑袋不自觉得凑近，手指飞快地打字：“到底哪里有问题啊？林梦你别讲谜语了，直接说吧！”

捧着手机，夏琴连屁股都没擦，一直等到林梦发来回复：

“你和矢野在这里都暴露出一个问题：就是你们的立场问题。”

立场问题？

夏琴眉头一动。她还是不太明白林梦表达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以她来看，矢野的说法没有任何问题，是个正常人应该都会那么想吧？

林梦的解释很快传达过来了：“夏琴，我姑且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把你的立场转换一下，你是那个被杀的人的某位亲属，然后杀害他的凶手就站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那我肯定宰了他呀！”

“不原谅他吗？”

夏琴陡然一滞，目光直愣愣盯着屏幕好一阵，回复道：“那要看他给的理由充不充分了！但是再充分的理由，也换不回一条生命啊。”

打字到这里，夏琴脑中霎时闪过一阵明悟，她有点懂林梦要表达的意思了。

“林梦，你是想说，生命是无价的，任何理由都不能原谅杀人者吗？”

林梦的信息再度发来：“我换个问法，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报复凶手的能力，凶手也想方设法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这时候，他又来乞求你原谅，你还会原谅他吗？”

停了一停，林梦又补充道：“假使对方给的理由也很充分、让人无可辩驳呢？”

“你能放弃仇恨吗？”

这……

夏琴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她抬起手指，想打字回应，却一时想不出说什么好。嘴唇不安地抿了抿，手指举起又落下，思索了半晌，夏琴小心翼翼地回复道：

“就算能理解他，也没法原谅。这种事肯定要记恨一辈子吧。”

没有办法复仇，对方的行为理性上也能理解，可偏偏结果是自己关心的人死了……如果现实中真发生这种事的话，夏琴觉得，不管理智上怎么告诉自己“反抗也没用”、“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大事化小反而有好处”，但是感情上，绝对是永远不可能接受。

也永远不可能原谅。

隔间旁不断传出指甲碰撞手机屏幕的声响，很快林梦的答案映入了眼帘：

“这就是我说的‘立场问题’。矢野的表现没有任何出格、说的话也没有超出逻辑的内容，之所以我依然认定她就是面具女，原因就在这里。”

“矢野所说的这套理论，完完全全是站在魔法少女的角度在阐述，是只有魔法少女、或者说只有手握超越普通人的‘权势’的人才会有的想法。”

“我举个例子。一个父亲送孩子高考，为了赶时间闯了绿灯，结果撞死了人。如果你是父亲，你有一万个理由去乞求原谅。但是对于死者的亲人来说，仇恨你只需要一个理由：你杀了他，仅此而已。”

“回到原话题。假如矢野明美也只是个普通人，她无论如何都不该说出‘善和恶没有界限’这种话。这话从某个地位斐然的学者、或者哪个商场杀出重围的富豪嘴里说出来，又或者从魔法少女嘴里说出来，都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这是符合他们立场的话——他们所处的环境决定了他们会用高人一等的眼光看待别人。”

“但是普通人不然。普通人遭遇恶行时是无力的，既不能报复，也不能逃走，只能被动等待谁来替他们做主。这时候要普通人去原谅犯下恶行的罪犯，普通人绝不可能接受。我都不接受。从普通人嘴里冒出来的应该是：善和恶的界限非常明确，而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看他是否触犯了道德和法律。”

“至于恶人心里想些什么，他有没有苦衷……除了恶人自己，谁会去在乎？”

“最多只会有少数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会一脸圣母样的指指点点、要求大家互相原谅。”

说到这里，林梦的答案呼之欲出：

“矢野所犯的错误就是这个样子。因为她所表达的观点，原本就是魔法少女才会有的观点，是上位者天然产生的逻辑。假如她就是面具女、而且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的话……那她成为邪恶魔法少女的原因就很值得深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