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为什么会这么说？”

安娜·加乔内，现任国王克里斯皮诺·加乔内唯一的子嗣，同时也是这个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除非，在克里斯皮诺死前，他的妻子又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否则安娜公主将很有机会成为神圣之国阿伊欧斯下一任的国王。

不对，应该是女王才对。

所以，安娜公主的名号应该在这个国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才对。

毕竟她也会时不时的跟着当今国王拜访过王国里的各个城市，像安娜这样才华横溢、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公主，怎么可能不在人民的心里留下印象呢。

所以，休谟很不理解，安娜公主为什么会以为自己除了这座豪华宫殿就没有人认识她是谁了呢。

安娜对着休谟浅浅的一笑，“休谟，我可以叫你休谟对吧？”

“是，公主殿下。”

“——你知道‘王冠’有着什么意义么？”

“王冠？”

王冠，纯金的王冠，上面还镶嵌着宝石之类的奢侈品，王冠是国王的饰品，只有王才能戴上的限定品。除此之外，王冠可能还是王的象征，意味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无上的荣耀......

自然，休谟也是这么回答的。

但是安娜公主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肯定休谟的观点。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觉得不是这样，这只是你们看到的，并不是我看到的。”

“是么......”

安娜公主为休谟面前的杯子里倒上了茶水。

“王冠的确意味着国王的权力，但是同时也意味着责任。有些人认为王冠的存在仅仅是一个装饰性的存在，为了让国王的头顶不那么的空旷，为了证明国王是高于其他人的存在。但是他们都没有看到，带上王冠的那一刻，国王同时承担了怎样的重量。”

“重量？......黄金的重量确实很沉......”

“不是黄金，休谟，是汗，还有数不清的血。”安娜公主极为优雅地品了一口茶，一种超越她年龄的成熟从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透露出来，这让休谟大为不解，“经过千锤百炼，依旧不改其成色，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王冠，才能被国王戴在头上。”

——不过这和安娜公主有什么关系呢？

或许是看到了休谟不解的眼神，安娜继续解释道。

“但是说到底，王冠如果缺了国王，就仅仅是变成了贵重品，没有任何的作用，对么？”

“确实......”

如果没有国王，那王冠的存在也就失去了其最重要的含义。

“我就是这样的存在，休谟......”

“您.......”

“——假使说，某一天这个国家覆灭了，亦或是被其他家族统治了，或者更彻底，属于国王的权力消失了，那么我的存在还重要么？”

休谟陷入了沉默，如果这么说的话，事实似乎正如安娜公主所说的那样。如果这个国家覆灭了，作为王储的安娜公主也便失去了她的意义，她会变成一个平民，甚至更糟糕，她会变成胜者的奴隶。

休谟没有回答安娜公主，这个问题也没办法回答。

没有人有胆量对一个公主开口说她“不重要”。

安娜似乎也清楚这一点，她将手里的茶杯放在石桌上。

“如果王权不复存在，也就不会有人在记着我了。所以我才会那么说。”

“我明白了......”休谟低下头。

虽然安娜公主和他同岁，但是他发现安娜的思想要比自己深邃的多。

成熟。

只能用这一词语来形容。

这就是王么？

休谟看到安娜眉眼低垂，眉头里似乎藏着一丝忧虑，又或许藏着一丝哀愁。

哪怕知道这是一种僭越，但他还是忍不住向安娜公主开口问道。

“你会做一位明君么？”

“大概不会。”

“为什么？”

“因为当我说我想做一位明君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一位明君了。”安娜依旧是微笑着说，“所有统治者大概都没有条件评价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而且明君的标准是什么呢？是试图统一整座大陆，还是说让一方百姓安居乐业？是严行律法，还是宽以待人？我猜想很多人不希望国王的手上沾满鲜血，因为这是暴力的，而教义上明确反对暴力......”安娜公主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但是如果国王不对那些反对者进行惩罚，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只会有更多的流血和无谓的牺牲......所以我做不了明君，是因为我不可能放下手中的任何东西，这个国家，无辜的人民，军队，金钱，亦或是这座宫殿，没有一样是我想要丢掉的......我今年十一岁，再过几年我也许就会结婚，或许我能找到自己的王子，又或许是为了和平和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结婚，但是无论如何，我承担着属于这个王族的重担。我不认为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合是一位明君的表现，但如果是为了和周边国家的和平，我或许不得不这样做。”

“是么......”

休谟得到了自己意料之外的答案，不过好在是休谟并不傻，能明白安娜公主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觉得，我所说的，不对么？从一个平民的角度而言，我的话是不是有些重了？”

“——抱歉，我只是一个在城里出生的一个无名之辈，能听到公主殿下的讲解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的想法微不足道。”

“可是正是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想法，才会出现国家和国王啊。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公主殿下，恕我直言，您从生下来就携带着与生俱来的权力，这是大部分的人没有办法企及的光辉和荣耀。我出生的时候，除了家里的墙壁，什么也没见到，所以我没有办法向您分享我的观点，也没有必要向您表明我的想法。”休谟答道，“我的父亲没有办法留给我一个头衔，或者是一个国家，能留给我的只有活下去所需要的品质和勇气。如果您想要问我做一个明君需要哪些品质的话，我没有办法回答您，因为我并不知道。但如果您想要问我怎么样在这样的处境下活下去......”

休谟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面前的公主回答道。

“——恐怕您还不能抛下头上的王冠。”

“是啊。”安娜笑了，“的确是这样。”

休谟喝了一口“茶”，发现这“茶”比想象中的要苦很多。

难不成王族的人都喜欢换钱买罪受么。

休谟没有办法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但是他却领悟到了一点。

这座令人神往的华丽宫殿正在他的眼睛里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