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平愣了：“便宜我能带你来么？”

“那，你觉得我吃得起嘛？”

孙平无语白，了她一眼：“你这算凡尔赛么？”

“什么？……赛？”月城遥有点懵。

“没事，”孙平想起她从来不关心自己有多少钱，更不晓得家里有多少钱，买东西这种事，恐怕也从没做过吧，“我请客，你随意点。”

“行……谢谢……”

月城遥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一万日元的套餐，服务员鞠一躬，离开了，月城又不放心地问他一万日元是不是太多了，孙平骗她说一点也不贵，折合成人民币一人十来块钱而已，跟街边吃个包子差不多。

“哇，那你们冲国人来曰本一定很享受。”

“那……我要开动了！”

简单说了一声敬语，月城咬一口烤炙鲜嫩的牛肉，只感到入口即化，肉质弹牙，自己好像要飞到天上去了。

“等等！幸福曲线，突然变得好高……”孙平看见女孩的眼神突然变得笔直，接着一下子朦胧了起来，“啊，好好吃……以前，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那你平常……”

“我一般吃食堂……”月城遥做梦似的夹了一块又一块牛肉，啊呜啊呜的往嘴里塞，“不对，函数！函数要出错了！超过值域了啊啊啊……”

汗珠从她通红的小脸上滑落下来，月城遥面色潮红，呼哧呼哧喘着气。

“你不要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好不好。”孙平提醒道，旁边的顾客好奇地往这边看，看的他都不好意思了。

明明是大家闺秀，弄得跟没见过世面的土丫头一样。

“对不起，但是今天，一直就怪怪的……”

“德尔塔，你是不是入侵了我的脑子……”

孙平已经懒得纠正自己的名字了。

“我才没有啊，大概是你算错了吧。”他夹起一小块牛舌，细细一品，觉得爽到了骨子里。

“这种味道，是真正存在的吗……好复杂，我得用十来条函数才能拟合出它……”

“吃饭的时候，就不要鼓捣你那套数学的东西了好不好。”孙平道，“静下心来，好好品一品……”

“嗯。”月城遥也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脑海里的那个忠实计算的小人，突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留下满地杂乱无章的数字和公式，以及被风吹起来四处飘舞的草稿纸。

吃完一顿丰盛的晚餐，两人沿着东京湾漫步，眼看太阳落山，孙平去小店买了两罐啤酒，递给月城遥一罐。

“我，我没喝过。”月城好不容易从牛肉的鲜美中拔出头来，摆手拒绝道。

“没关系，这和饮料是一样的，再说今天是你妈妈的生日嘛，既然她没法来过，就让我们替她开开心心的玩。”孙平撺掇道，“生日就要做些不一样的。”

“那，那好吧……”月城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算出来的结果是不该喝酒，但自己就鬼使神差地听了旁边这个男生的话。

微风吹拂过少女的长发，孙平已经偷偷地解开了绑住她发辫的橡皮筋，月城一头柔软的黑发，就迎风调皮的跳起舞来。

“遥。”孙平在她身后，静静地感受少女发端亲吻自己脸颊的微痒感觉。

“嗯？”月城遥轻啜一口苦涩的啤酒。

月亮已经升起来，在波光粼粼的东京湾上洒下一片金黄，海面上，摇摇晃晃飘来载着小灯的纸船，被风儿轻吹着朝南飘去。

都市的霓虹灯亮起来了，白亮、赤红、翠绿，将暗下来的夜空重新染成五光十色。

“看看眼前这副景象，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吗？”孙平在海湾边驻足，几个孩子欢笑着从两人身边追逐而过。

“嗯……”月城遥双手握住啤酒罐，眼睛从跨海桥看到对岸的摩天大楼，又落到旁边的游客们身上。

“有啊。”

“讲讲。”孙平道。

“这座桥的形状是悬链线……方程是xxxx，”月城遥缓缓道，“方圆百米内的游客大概有七十名，其中有不少刚放学的学生……”

“平均年龄是30岁，行走速度在1.2米上下……”

“风向是东南，氧气分子含量很高，达到了——”

“停停停。”孙平赶紧打断她，扑哧一声笑了，月城遥一脸疑惑，等着他开口。

“我想问的是，你现在感受到了什么，情绪又是怎样的。”

“难道，世界在你心里，就只是一连串数字和算式嘛？”

月城遥微蹙起眉头，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破天荒的感到一丝犹豫。

“嗯……是的。”她点头承认道，“可是，今天，在遇到你以后，就一直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哪里怪怪的？”孙平笑道。

“哪里都怪怪的……”月城遥喃喃道，又喝下一口啤酒，“脑海里五光十色，老是涌入一些没有用的参数。这些数字在平时我都会自动过滤掉的，可是今天它们出现的又多又杂，把原本的算式都扰乱了。”

孙平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而是让她抬头看。

“瞧，”孙平朝女孩的方向靠近了一步，“来，顺着我的手往前看。”

月城听话地照做了，她看见男孩女孩洋溢着幸福的笑脸，看见他们手里五颜六色的气球，看见海湾上漆成白色的渡轮，看见手挽手缓缓散步的老人。

“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好像看见了很多平常看不见的东西。”

月城遥看呆了，她怔怔地望着前方，仿佛被什么巨大而神秘的东西吸引住。

“那，心里有什么感觉呢？”

月城遥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由于饮酒和过度思考的缘故，她的小脸有些发烫。

“方程里的影响因子，变得更多了……”

“孙平……我感觉脑子，好像坏掉了……”她有些委屈地蹲下，右手捂住前额。

孙平也顺势蹲下来，把一只手放在女孩头上。

“怎么？”

“现在它里面出现了好多奇怪的算式，是我以前没有考虑过的……”月城遥望着孙平，一双澄澈的眼睛里透着不解和难过，“好奇怪……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方程描述不了的东西……”

“德尔塔……我又算不出来了……”她喝下易拉罐里最后一口酒，因为是第一次喝，女孩已经有点醉意了。

“我，我好笨……呜呜呜……我好笨……”月城遥十指深深没进头发中，抓挠着，带着哭腔，“德尔塔……我是不是像个傻瓜一样……呜呜……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理解不了……”

“这种感觉，是刚刚有的吗？”孙平温柔地问。

“不，不是，从遇到你时就开始了。”月城遥失魂落魄，任孙平搂住了她的肩膀，“好难受……在你告诉我地铁会发生爆炸的时候，那些数字就疯狂地变多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去了我家，又审问了坏人，最后扮成爱丽丝，剿灭了东京的拉普拉斯组织……”

“按说……我应该高兴啊，我的情绪，应该是高兴，感激和害怕各占一些啊……”月城遥红着眼睛，委屈地嘟囔道，“但是，但是，刚才你让我看那些景色，我才突然发现，在这些情绪之外，还有好多好多的东西，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我理解不了的东西……”

“我算不出来了……德尔塔……我算不出来了……”她突然剧烈的咳嗽几声，接着就呜呜哭起来，“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呀……”

“它们涌进来的太快了……我好难受呀……”

孙平紧紧搂住月城遥，遥的身体柔软而纤细。此刻的她完去抛却了那个女强人的身份，抛却了那个人肉计算机的身份，与一名普通的女孩无异。

她会哭，会笑，会伤心，会难过……

“那是因为，情感是没法用几条方程描述的啊。”孙平叹息道，“你知道吗？遥，你的情绪，可远不止高兴、感激和害怕这么简单啊。”

“尝试新事物的新奇、期待与喜悦，与坏人交手时的愤怒、恐惧与仇恨，看见美丽景色的感动、欣喜和幸福。”孙平慢慢说道，“嗯……可能还有一点点情窦初开的朦胧？”

“什，什么？”怀里的女孩睁圆了泪眼汪汪的眼睛。

“哈哈，没什么。”孙平笑笑，“刚才这些情感，都寄寓在你的身体里，每时每刻都在影响你的判断、言语和行动。”

“很不可思议吧？人竟然能同时容纳这么多的情感……”

“遥，你平常的生活很简单，很程序化。你屏蔽了一切会影响效率的东西，沿着一成不变的道路去学校，分析出最高效的方法开始学习，甚至打饭时你都快速计算出吃哪个窗口会节省时间。”

“放学后，你将指令精确地传达给各部门，把一切安排的像火车时刻表一样明明白白，你用自己过人的头脑确保，一切意外都不会发生。”

“难道，意外，不就是坏事的同义词吗？”月城遥望着他，可怜巴巴地问。

“不是哦，遥酱，不是哦。”他看着半躺在自己怀中的女孩，“我闯入到你的生活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意外，对不对？”

月城遥点点头，咬住了嘴唇。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你想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会按时搭上地铁，然后在爆炸中死去……”月城遥痛苦地说道，“然后，爸爸，妈妈，弟弟，都会被杀死……”

“是的。”孙平肯定道，“所以，到了现在，你还认为方程之外的事情是坏事嘛？”

“你应该知道，无数科学发现都是从误差分析中来的，所以，误差这件事本身，就应该是很有趣的啊。”

月城遥擦擦眼泪，沉默了。孙平也不再开口，两人就这样默默注视着东京湾吞吐的波涛。

嗖——啪！

嗖——嗖——

“是，是烟花！”月城首先抬起头来，向海湾对面望去，“德尔塔，你看……”

她的声音还带着点哭腔，孙平抬起头来，刚好一个紫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好看吗？”孙平看看身边的女孩，她不自觉地踮起了脚尖，眼睛中仿佛盈满了小星星。

“嗯……嗯！”月城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接着非常肯定的点点头，破涕为笑了。

“噫，小心鼻涕流出来啊。”孙平递上纸，月城脸红一下，赶紧拿纸巾擦擦脸上的泪，又轻轻擤了擤鼻子。

“上升的烟花，是从下面看，还是从侧面看呢？”孙平突然想起了这句话，就不自觉地说出来了。

“我觉得……”月城遥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绽放出一个有些羞赧的笑容，“应该和德尔塔一起看吧？”

孙平笑了笑，转身面朝月城遥，不断升起的烟花将两人的脸映成不同的颜色……红、黄、绿、蓝紫……

“遥？”

“嗯？”女孩仰脸看着他。

“我脸上的数字，现在是几呢？”

月城遥仔细看了又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接着，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好像……好像是我用公式确定不下来的数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