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虽已出手,刀势却并不凌厉。

他自知此刻与徐寒衣只是切磋,而不是真的要伤人性命。

刀出时势大力沉,真正劈砍而下时,刀威又收敛许多。

男子可不想伤到徐寒衣。

殊不知徐寒衣其实也不想伤到他。

怀墨剑法既出,出的第一招就是笔走龙蛇。

当初李镇抚在竹林里,对花清影使的那招笔走龙蛇!

剑意在柔。

剑本不柔,既刚又直,若是想让剑柔,就必须要在样子上下功夫。

铛!

有如玄钟坠地。

男子这一刀分明是砍在了行进中的剑光上,然而触及刀锋的并不是剑刃,反而是这片刚硬的山洞石壁!

男子心中暗道一声古怪,转身又是一刀,劈向从后方袭来的剑影。

刀锋即将触及剑影的瞬间,只见那本是笔直的灵剑竟兀然扭转躯体,像是躯体柔软的毒蛇。

刀是笔直的刀,它绕过了笔直的刀锋,冲着男子胸口撕咬而去。

于黑暗中扭动盘绕的黑蛇,正如在翠竹间游走的竹叶青。

有毒。

……

妖气纵横。

横扫而出的寒风吹得花丛乱颤。

黑暗中突兀地闪过第二道寒芒。

那是刀芒!

男子前一刀分明已经挥空,本该没有时间来调整姿势挥出第二刀。

他偏偏就做到了。

寒芒骤闪时,冷清冰寒的刀光,照在他那尚且印着刀疤的光头上。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刀疤竟然呈现出月牙般的弯曲。

那疤痕简直不像是刀留下的,而更像是钩子扯出来的。

刀再弯,劈出的痕迹也不可能弯曲成这般状态,最多只是略有些许弧度,大体都是直刀。

然而男子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天底下肯定存在月牙钩状的刀疤。

因为他劈出的就是这样一刀!

弯曲勾转,好似美人欢愉时扬起的俏眉。

弯刀在半空扭转方向,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斩向了那条黑蛇的七寸之处。

叮!

奔云剑发出声惨叫,被这一记弯刀劈飞数丈,深深钉入那山洞石壁之中。

……

男子挥出这刀后,提着那分明没什么弧线的长刀,对徐寒衣笑道:“我这一刀,似乎不比你这剑法差。”

徐寒衣回味着方才那记弯刀,出声赞叹道:“确实很妙。”

他意味深长地抿着嘴唇,接着再次掐弄剑诀,“不过还得再看看。”

剑再出。

这次徐寒衣用的不再是笔走龙蛇。

而是花清影曾经的成名剑招,更是怀墨剑法中集大成的一招。

亭下弄清影。

哗!

画卷铺开。

整座山洞都仿佛被纳入到徐寒衣所制造出的山水画卷中。

剑意化墨迹,霎时间分作六抹剑影!

徐寒衣稍作沉思,竟是觉得还不足够,决定临时对这怀墨剑法改上几笔。

六抹剑影直冲向前,霎时间裹上层墨液,同时破空声嘶嘶作响。

那是毒蛇捕猎时的吐信声。

六抹剑影竟是化作了难以察觉的墨蛇,遁入到了这片清风竹林凉亭溪流画卷中。

此番景象,若是给花清影或李镇抚见到,怕是要吓得说不出话来。

徐寒衣在亭下弄清影的基础上,平添了笔走龙蛇的变化。

两招剑招合二为一,并不只是纯粹的一加一那么简单。

清风是剑意,溪流是剑意。

身处画卷中的男子必须要时刻注意这方唯美画卷中深藏的剑意。

与此同时,他还必须要注意藏匿在竹林里、隐身于黑夜中、遁藏进溪流间的那六条毒蛇。

杀机遍地,四面环敌。

那把刀会如何应对?

……

……

“不错,真不错!”

男子放声大笑,掌中刀锋骤然一横。

横刀向前,他竟毫不犹豫地迈入溪流之中。

这溪流里的每一寸流水都是一抹剑意,他如此直接地踏步入溪流,下场就是裤腿撕裂,跟腱被斩断。

再加上溪流里,可是也藏着一条墨蛇!

可惜这条墨蛇再也没有扑杀撕咬的机会。

刀比脚快。

他再次挥出一刀,刀锋依然划过的是一轮弯弯曲曲的弧线。

只在刹那间,整条溪流都被这道弯弧斩退,潜藏在溪流里的墨蛇更是被横刀一斩,从头部开始被斩成两段。

“再来!”

弯刀再出。

数十道月牙状的弧线将竹林用最粗暴的方式砍碎。

这幅亭下月影满载夜风的画卷,只出现了两息就已被斩出无数道裂痕。

男子挥刀的速度丝毫不减,反而越来越快。

他出刀时根本看不清刀锋的轨迹,只看到弯曲的刀光,接连不断地斩击而出。

甚至有些时候,连刀光都是虚无的。

那画卷中静静躺在凉亭旁的假山怪石忽然绽裂,它分明没有受到任何斩击,却在几息后莫名其妙地碎成数段。

刀越快,刀光越亮,画卷中的万物景象也在一一破碎。

直到某个瞬间,刀光消失了。

男子从画卷了走了出来。

他身上早已沾满了墨迹状的灵气,那并非是徐寒衣刺向他的剑意,而是那些剑意的尸体。

男子咧嘴一笑,笑得很平淡。

紧接着他将刀锋朝下,倒着**地里。

刀锋入地的瞬间,他身后那幅画卷倏然间绽开成千上万道刀痕,碎得不能再碎。

怀墨剑法这就被破了。

……

男子微喘着粗气,朝徐寒衣笑着问道:“怎么样?”

徐寒衣也收起了奔云剑,少见地敬佩道:“好刀。”

男子笑得更浓更豪迈,“你的剑也不错,可惜还是我的刀更强一些。”

那弯刀确实厉害。

就算是徐寒衣也不得不承认,这弯刀的刀法非常玄妙。

甚至于徐寒衣能看得出来,这门刀法还有更深的东西可以挖掘。

只是男子作为妖修,境界尚且不足,还不足以发挥出这门刀法的威力。

当然这门刀法比起江蒲蒲的刀法而言,要稍微差上一些,却也差不了太多太多。

珑月宗的落江刀法毕竟是东洲第一,若是徐寒衣随便遇到个什么人使的刀法都能比落江刀法厉害,那珑月宗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倒是怀墨剑法令人唏嘘。

就算是在徐寒衣手里,这门剑法还是显得不那么强势。

徐寒衣砸了咂嘴,决定将怀墨剑法从自己的脑海中就此删除,这辈子基本上不会用到第二次了。

如此想来。

夕往峰傅成那小子用的苍狼剑法还算有点意思,以后徐寒衣可以拿来玩一玩。

……

对决结束。

徐寒衣掏出了酒来,顺便把被子也丢给了妖修男子。

男子接过酒杯,也没多想,坐在了徐寒衣对面。

像这样的对座饮酒,他们已有过几次经历,现在已是驾轻就熟了。

徐寒衣斟满酒水,再把酒壶也递给他,接着问道:“你算是痊愈了?”

男子摸了摸右臂上残留的些许刀伤,皱起眉头道:“不算,还要再留个几天。”

“几天?”

“十天左右。”

徐寒衣想了想,似乎正巧对得上他回行天司的时间。

他已在花丛里静修了二十天,再过十天正巧一个月。

到时候就是要去行天司参加秘境探索的日子。

男子多瞧了徐寒衣两眼,见他低头沉思,便好奇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徐寒衣道:“没有,只是问问。”

男子微微一笑,“你不问问我的刀法是怎么来的?”

酒水已经斟满,他不着急喝,只是望着徐寒衣。

徐寒衣则是满不在意地喝下半杯酒,说道:“有些事能不问就不问,问了就会有麻烦。”

男子嗤笑两声,“你一个用剑的,就算知道了我刀法的来历又能如何?来抢来骗?”

徐寒衣摇晃着酒杯,若有所思道:“也有道理,那你说吧。”

男子嘿然一笑,反倒是伸出手来,抚摸着那柄长刀。

越是感受刀身上的冰冷,他脸上的笑意就越是凝固。

仿佛这把刀上有着他不该接触的温度。

他沉吟许久,这才决定开了口:“你不是第一个愿意接触妖的人。”

徐寒衣道:“那我是第几个?”

“第二个。”男子笑道:“第一个是我师父,是教我刀法的人。”

徐寒衣不打算询问他师父的名字,而是问道:“他愿意教你,一定很看重你。”

男子嘿然笑道:“他说我的天赋很适合学他的刀,他也不嫌弃我是只妖。”

“师父说,咱们这刀法就是要求变,在直刀里求弯转的变化。”

“就算是妖,也能求变!”

如此念叨着,男子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

他抚摸着那把刀,像是抚摸着至亲至爱般。

徐寒衣知道他抚摸的不是刀,而是在抚摸一个亡魂。

男子低沉又寂寥的声音伴着酒味传出,“后来师父死了,死前告诉我,现在天底下只有我知道这门刀法。”

“这门【怀玉弯刀】只有我知道。”

……

此间,徐寒衣听着这个简短的故事,说道:“那这门刀法应该是个秘密,你不该告诉我。”

男子苦笑出声,“反正再过些时候我也要走了,告诉谁都一样。”

“而且已经有人知道这件事了,有人知道,那就不能算是秘密。”

徐寒衣问道:“谁知道?”

男子答道:“烟雨林。”

徐寒衣明白了当初为什么男子会以为他是烟雨林找来的帮手。

他朝男子说道:“烟雨林想要杀你?”

男子点头:“他们不是想杀我,只是如果他们想要我身上的刀谱,就一定得杀了我。”

徐寒衣挑了挑眉,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方人世里的事,本来就是如此麻烦的。

飞瀑后,山洞里。

两人不再谈论刀与剑,只是对座而饮。

喝着酒,听着远远的瀑布哗然声,再闻上两下花丛的芬芳。

男子忽然笑得很无奈。

如果人世里只有酒,花,飞瀑,酒友这四样东西。

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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