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衣取走三品名剑的消息传遍了夕往峰。

他终于还是用事实狠狠地打了贬低他的人一记耳光。

那耳光太响亮,以至于接下来十几天里夕往峰练剑的人少了四成。

他们全都缩在洞府里,免得出去就会被人嘲弄。

而参越峰的那位少女则是欢呼雀跃了好一阵子,恨不得把徐寒衣取三品名剑成功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在这之后数日内,只要在夕往峰里提到徐寒衣三个字,那名少女必然就会在片刻之内探出头来,眉开眼笑地加入讨论。

其他人见她这般模样,也是又好笑又无奈。

毕竟那是三品名剑。

剑元秘境历史里成功取走三品名剑的,又有几个人?

掰着手指头都能轻松算得过来,这等事迹确实值得说道。

……

……

取完剑,徐寒衣没有继续留在夕往峰的必要。

他换完衣裳,梳理完头发,洗完脸,也就下了山,准备回灵角峰宅院里休息。

没人能留得住他,孟积苏也不行。

毕竟依照规矩,夕往峰没有能够留住徐寒衣的理由。

除非夕往峰和万箓剑宗脑子都坏了,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唐允闹出些不愉快来。

最后徐寒衣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灵角峰,也回了宅院。

令他感到颇为欣慰的是,孟积苏这次没有跟过来。

他似乎是有事被墨行剑主叫住,两人需要花些时间商谈。

这对徐寒衣而言是好事。

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多一张嘴就多一阵麻烦。

原本花清影就是个麻烦,孟积苏也好不到哪儿去。

宅院里只有一个麻烦就够了。

骆南叶当然不算麻烦,她又安静又懂得人情世故,不像花清影那样倔强和烦人,也不似孟积苏那般总会做些多余之事。

最重要的是,只有骆南叶会帮忙喂鸡。

光从这点来看,骆南叶已是和其他两人有天壤之别。

“回来了?”

有人艰难地推着轮椅,从宅屋大门里出来。

就算双目尽盲,骆南叶仍然能听得出来那沉稳平静的脚步来自于徐寒衣。

徐寒衣正站在篱园外,琢磨着今晚要杀哪只鸡,点头答道:“嗯,取完了。”

骆南叶露出安心的微笑,问道:“几品?”

徐寒衣选中只又肥又大,还敢和自己对视的肉鸡,“三品。”

骆南叶并未有过多惊讶,而是欣慰道:“那真是不错。”

“还好。”

徐寒衣伸出手去,很随意地抓起了那只胆大包天的肉鸡。

这只肥硕的胖鸡被徐寒衣抓在手中,奋力地折腾着,眸子里竟是没有半点惧意,反而充斥着对徐寒衣的愤怒。

如此勇武霸道的肉鸡,吃起来定然相当美味。

徐寒衣如是念想着,提着翅膀根部,回身去找厨刀和砧板。

白衣脚步停顿,只因见到今日骆南叶有所不同。

他目光流转,望着骆南叶柔顺发丝间插着的那朵白花,问道:“牡丹?”

骆南叶微抿下唇,笑得很愉快,“好看吗?”

纯白牡丹很衬骆南叶的宁静与端庄。

徐寒衣说道:“还不错。”

骆南叶笑意更浓,“最近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要做些什么。”

徐寒衣面露了然,提着鸡就去找来了厨刀和砧板。

他故意不出声,而是默默地去到一边,将那极不情愿又包含愤怒的脑袋压在砧板下。

骆南叶的声音继续响起,“胭脂水粉,花香,发簪,还有耳坠……我记得凡人都很爱打扮自己,我就也想试试。”

徐寒衣出声附和:“也挺好,没事做确实会很无聊。”

他想着如果自己也变成了瘸子和瞎子,还不能修炼的话,他也会很无聊。

人总要找点事去做。

徐寒衣提起刀,手起刀落。

肉鸡愤怒的眼神就此定格,这位誓死不降,如同沙场将军的勇武肉鸡终于还是被徐寒衣斩下了头颅。

好在徐寒衣在此之前就先放过了血,因而那血流并未飙射太远,而像是溪水般流淌下来。

骆南叶静默地坐在那里,听着徐寒衣处理肉鸡的声音。

她听得出来徐寒衣今天也打算做两人份的饭菜,一份是他的,一份是她的。

只要骆南叶还有一日住在这里,徐寒衣就还有一日需要照顾她。

过了许久。

骆南叶轻启双唇,忍不住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徐寒衣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回答道:“没有。”

“……”

骆南叶沉默下来,连“好吧”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总想着要去做点什么,否则只留在这里白吃白喝,她心中过意不去。

只是帮着喂鸡,这点事谁都能做到。

骆南叶很清楚,徐寒衣就是单纯地在帮助自己,并且是不求回报。

她从小就没有接受过这种善意,她很不习惯,也想着必须要回报这种善意。

她总要为徐寒衣做点什么。

骆南叶如此想着,攥紧了拳头。

做什么都可以。

……

……

是夜。

明月的夜。

宅院里石桌残局已被清理干净,徐寒衣送骆南叶回了宅屋。

刚用完晚饭自然不会倒头就睡,原本按照规律,骆南叶会让灵角峰的侍从过来弹琴。

骆南叶还算喜欢听曲儿,既悦耳,又容易入睡。

像她现在这般状态,睡觉就是最能打发时间的事情。

今日竟是有些不同。

侍从没有来,骆南叶却先上了床铺。

轻柔衣衫仿若薄纱般被缓缓褪下,清风掠过窗沿,不仅吹不凉这宅屋,反而带起了几分莫名炽热。

徐寒衣注意到那朵牡丹花也微微地发着颤。

花又怎么会自顾自地颤抖。

只有戴着牡丹花的人在颤抖,所以花才会颤抖。

柔嫩雪白的香肩袒露出来,骆南叶咬着下唇,仿佛很不习惯这种事。

徐寒衣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两眼,什么话也没说。

宅屋内安静得很彻底。

风声都被越发沉重的呼吸声给盖过。

骆南叶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连忙用棉被将小腿盖住。

她想起来自己全身上下有两处地方是残缺的,一是瞎了的双眼,二是瘸了的双腿。

瘸了的腿并不匀称,反而显得扭曲且骨瘦如柴,那定然是很不好看的。

她想着,接下来应该会发出点什么声音。

如果徐寒衣说“还有人在屋子里”,那骆南叶就装作无事发生,蒙混过关。

如果徐寒衣说“你不用做这种事”,骆南叶索性也就假装忘记有人在屋子里,用尴尬和赧然来掩饰过去。

如果徐寒衣不说话,而是缓步走向自己……

骆南叶银牙紧咬,伸手将被子拉近,连着大腿都被盖上。

也就是在骆南叶拉被子的时候,嘎吱的推门声突兀地响起。

紧接着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以及当那脚步声的主人来到窗边时,轻轻落下的那句。

“好好休息。”

再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

骆南叶双颊滚烫,比被人用烙铁烙过还要炽热。

如果她看得见,又能透过镜子看到自己,一定会被现在的那张俏脸吓到。

原来人的脸能红得如此通透,能红得像是艳阳直照。

与此同时,骆南叶又觉得失落和悲凉,那阵从窗沿钻进来的风终于变得冰冷无情。

她无力地躺在床上,被子都懒得往上拉,面色呆滞,怔怔出神。

骆南叶在内心庆幸,庆幸自己什么话都没说,衣服也没有脱个彻底。

她同时又感到不安,她不知道徐寒衣到底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还是说他其实明白了,而是他故意不说。

只是装作没事人的样子,默默地推开门,然后默默地离开。

“我到底在做什么?”

她喃喃自语着,又莫名有点想哭。

仔细想想,她的泪其实早已流干了,现在只剩下血可以流。

可她偏偏又已经是个废人,又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去为了徐寒衣流血呢?

念及此,骆南叶忽然又觉得很冷。

原来她已经连血都不可以流了。

……

……

徐寒衣行走在去往竹林的路上。

他想到了方才骆南叶的所作所为。

天底下没有男人会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也很少会有男人拒绝她那样的美人。

徐寒衣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他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少在他看来,这是最好的选择。

逃避在很多时候其实比正面选择要有用得多。

骆南叶显然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所以才选择了最原始最直接的法子来报答徐寒衣。

徐寒衣很想告诉骆南叶,自己不需要任何报答。

徐寒衣同样也知道,以骆南叶自强的性格,不会接受徐寒衣的心意。

“麻烦。”

白衣踏入竹林,摇头叹息。

现在他必须要收回前言。

骆南叶偶尔也会给徐寒衣带来些许的麻烦。

……

徐寒衣来到竹林,令他稍感惊讶的是,今天竟然没有见到花清影。

那个总是在竹林里练剑的丫头,如今已是不在竹林。

“回去了?”

徐寒衣喃喃自语着,环视四周,仍然不见花清影。

他也没多想,猜测花清影是回了参越峰。

她已在灵角峰竹林里练了许久的剑,如今被参越峰召回也是再正常不过。

徐寒衣再次唤出竹椅,躺了下来。

顺着月色,顺着竹林清风,顺着那些鸟儿不知是叫骂还是嘲讽的啼鸣。

徐寒衣慢慢闭上了眼睛。

也只有在睡觉的时候,他才可以远离一切纷争和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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