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衣没想到剑元秘境就在这把剑里。

剑光很盛。

应当是徐寒衣在东洲见过最盛最凌厉的剑。

夕往殿内,剑柄如同宝石般被镶嵌在玉台里。

整座空荡的侧殿竟完全是为了这把剑而建造,四周没有任何多余之物,墙壁上则早已刻满了剑纹与法决。

玉台上也只放着这把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剑光通天,穿透过侧殿的天花板,直直地杀向天穹。

饶是徐寒衣都必须承认,此剑确实有非凡之处。

冥冥之中,四面墙壁上的剑纹法决在隐隐响动,似有无形之光正不断地交缠在玉台周边。

徐寒衣注视剑芒,又抬头凝视那通天玄光,问到:“这就是剑元秘境?”

孟积苏解释道:“夕往剑通往是的夕阳西沉之地,也就是万剑沉寂之地,他们称之为剑元秘境。”

原来夕往峰的名字是因这把剑而来。

行天司诸峰十殿之一,其名号竟是由剑而来。

也难怪这座峰岳里到处都是剑疯子。

徐寒衣上前两步,来到玉台前。

夕往剑上弥漫着宛如黄昏的剑意,氤氲飘渺的橙光缭绕不止。

徐寒衣几乎本能地想要伸手去触碰夕往剑,因为时隔多年,他心中又开始躁动不止。

然而欲动又止的手臂被强行压下。

徐寒衣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夕往峰可能不会让他离开这里。

他只能放弃把夕往剑取走的想法。

没办法。

这是徐寒衣的老毛病。

见到好剑就忍不住想要上手,夕往剑乃是东洲大陆迄今为止,唯一能让徐寒衣感兴趣的灵剑。

此剑不俗。

虽然还是差了点,但它已有资格成为徐寒衣现在的配剑。

可惜夕往剑来自夕往峰,夕往峰主除非脑子坏了,否则不可能让徐寒衣取走这把剑。

唉。

一声叹息。

徐寒衣低头注视着双掌。

仔细想想,他已经有多久没有握过好剑了?

“怎么?”

孟积苏打趣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怎么进秘境?”

徐寒衣回头道:“确实不知道。”

孟积苏指向那玉台,“上面刻着些法决,不难,就是复杂了点。”

徐寒衣顺势望去,见到那玉台上刻着大量繁杂的剑诀。

其复杂程度简直和玄钟秘境内的万字经文相差无几,初次见到这等剑诀之人,怕是会被激得头昏脑涨。

对徐寒衣而言,这剑诀也就是麻烦了些,算不上有难度。

徐寒衣问道:“凝衍完法决,就能直接进秘境?”

孟积苏道:“当然,剑元秘境也只是小秘境,不是玄钟秘境那样的大秘境,用不着那么夸张的排场。”

徐寒衣又想到了秘境的分级制度,“剑元秘境的级别呢?”

“级别?”孟积苏愣了愣。

他并非行天司斩役,也是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

“我记得是丁级甲阶。”

最低级的危险程度,最高级的资源分布。

如此秘境,简直就是所有斩役梦寐以求之地。

徐寒衣心里觉得有些古怪。

他边熟练地打出剑诀,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不紧不慢。

与此同时,他还能一心二用,再朝孟积苏问道:“真有这等好事,夕往峰应该人满为患才对。”

孟积苏笑了笑,“你忘了刚才的傅成了?”

剑诀凝衍的速度越来越快,徐寒衣面不改色,如同早已熟练百遍的做饼人。

将凝衍剑诀这样复杂又困难的事比作摊个饼,其实多多少少有点轻视剑诀的味道。

然而徐寒衣的动作实在太熟练,熟练到孟积苏以为他只是在随意地摆弄手指。

徐寒衣又接着道:“想要进入剑元秘境,就得接受考验?”

孟积苏深深地望着徐寒衣打出的规整又干净的剑诀,扁了扁嘴。

他接着答道:“差不多,起码得要有夕往峰主的授意。”

徐寒衣道:“这么说来你也跟他打过?”

孟积苏笑道:“我们万箓剑宗和夕往峰关系还行,不用打。”

走后门就是方便。

徐寒衣不作评价,而孟积苏则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补充解释道:“而且剑元秘境也不是进了,就一定能找到好剑。”

徐寒衣动作微顿,随后开始进行剑诀的收尾,“此话怎讲?”

“剑元秘境内的剑有其意识,如果剑不喜欢你,它会想尽办法不跟你走。”

“剑有意识?”

“很多剑都有意识,虽然不至于达到传说中剑灵的程度,但确实会保留些灵智。”

徐寒衣想到自己从前掌握过的那些剑。

它们也的确拥有自我意识,只是那意识很浅,也的确做不到能开口说话的程度。

这一点倒是和云州大陆没什么两样。

徐寒衣古怪地说道:“如果我硬要那把剑跟我走呢?”

孟积苏愣了愣,笑着说道,“那就得看你本事了。”

此言落下。

剑诀已凝衍完毕。

玉台上最后一道剑诀被点亮。

夕往剑的剑芒赫然间就将徐寒衣包裹吞噬。

与此同时。

整座夕往峰的斩役剑修齐齐抬头,愕然吃惊地望向那片天穹。

剑光所向之处,本是碧蓝无尽的天空,如今竟是如同燃料倒进了湖水,赤色的画面开始向外渲染。

夕往峰里有斩役惊呼出声,“有人进秘境取剑了?!”

天光画面尚未完全呈现,已是有人开始猜测起到底是谁去取剑。

他们联想到很多熟知的师兄师姐,又想到了或许是哪位其他峰的剑修拿到了峰主的授意。

直到有人忽然开口冒出一句。

“会不会是徐寒衣?”

夕往峰间蓦然落针可闻。

越来越多人回想起不久前那身白衣上山时的模样。

徐寒衣去的正是夕往峰巅,正是夕往剑所在之地。

山风轻拂,夕阳似水浸润苍穹,那位少年难道真要取剑?

他会取走哪把剑?

这既是夕往峰斩役心中所想,也是孟积苏心中所想。

更是墨行剑主与夕往峰主,以及那还瘫坐在地怔怔出神的傅成心中所想。

……

……

徐寒衣睁开双眼,衣衫不知为何已被汗水湿透。

如同深陷灼热地狱般,堪称苦痛的热浪接连不断地拍打在徐寒衣身上。

他记得自己凝衍完了所有剑诀,紧接着夕往剑就迸发出了夺目耀眼的玄光。

他记得夕往峰侧殿宽阔宏达,记得玉台冰冷,记得孟积苏就在身后。

但现在情况不同。

热浪翻滚,黑色焦土上被编织出网状的赤色地面,仿佛有丝线状的岩浆流淌在这片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

徐寒衣回头,并没有见到孟积苏的身影。

白衣少年眼中此刻只有炼狱。

由剑所组成的炼狱。

数以万计的利剑插在这片炼狱之地,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也仿佛是由交错的利剑所组成。

徐寒衣抬头望天。

天空并非蔚蓝,而是锐利无双的尖刺。

无数灵剑倒立悬浮于空,其剑锋正正地向下,遮天蔽日,如同蓄势待发的剑雨。

天上是剑,地上是剑。

山脉是剑,流动的岩浆里也有剑。

剑元秘境内,万物都是剑。

徐寒衣俯下身子,轻轻拈起撺焦土,发现那并非是纯正的土壤。

那更像是剑被销毁磨碎后的铁粉。

“这就是剑元秘境?”

徐寒衣竟是感觉很有趣。

空气里弥散着无可计量的剑意,徐寒衣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磅礴的剑意。

他忽然有些怀念过去。

可惜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徐寒衣不会忘记自己是为了找一把新剑而来。

现在满地都是剑,他定然要好好挑选。

于是他踏出脚步,目光也开始在四周腾挪,用他那独特的眼睛开始审视那一把又一把插在地上的灵剑。

……

“你觉得他能选到几品的灵剑?”

秘境外。

墨行剑主朝夕往峰主问道。

夕往峰主答道:“问题不在于他怎么选,而在于剑是否会愿意跟着他走。”

墨行剑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崖坪上的傅成。

方才徐寒衣教训傅成的画面,至今历历在目。

墨行剑主说道:“以他的造化,三品可有希望?”

夕往峰主瞥了他一眼,淡道:“剑不会根据造化而选择主人。”

“哦?”墨行剑主稍感意外,“不根据造化,那根据什么?天赋?”

夕往峰主摇头,“也不是。”

墨行剑主不解:“那是什么?”

“很复杂。”

夕往峰主说道:“剑元秘境里的剑,各自都有各自的意识。”

“有剑自卑,有剑自傲,有剑恃强凌弱,有剑怠惰慵懒。”

“它们挑选主人都有各自的理由,各自的想法,这就是剑元秘境最特别的地方。”

“倘若一定要说谁能挑到最好的剑,那恐怕只有一个衡量标准。”

墨行剑主投来好奇的目光。

夕往峰主平静地做出解答。

“运气。”

“只有运气才是关键。”

不知徐寒衣算不算一个运气上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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