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积苏当然知道徐寒衣的剑道造诣有多恐怖。

然而那归根结底,只是御剑派的剑道造诣。

老剑圣将剑道分化三派,云州大陆沿用至今,从未见过有人既精通御剑又精通斩剑。

剑道双修比想象中要困难数倍,不只是同时修行两种剑道那么简单。

御剑是御剑,斩剑是斩剑。

御剑需脱手,斩剑则需不脱手。

剑招剑式不同,道法不同,就连修行过程都不相同。

花清影,行天司公认剑道天才。

如今她主动废弃怀墨剑法,转随徐寒衣学剑。

她学的也是御剑道法,而且是从基础学起,不久前那竹林五万剑不可谓不辛苦。

同为御剑派,推翻重来就需花费不知多少岁月。

更何况是让人同时兼修御剑和斩剑?

每日练五万剑,哪里还有力气再握着剑挥斩五万次?

如果主动放低训练强度,兴许还有机会同时修炼御剑与斩剑。

然而剑之一道,精益求精,厚积薄发才是关键。

同修两门剑法,最后只会落得个杂而不精的下场。

御剑失败,斩剑孱弱的双修剑客,历史上有很多,他们大多都是被人耻笑为眼高手低。

……

……

崖坪上。

风吹花草香。

傅成剑已出鞘,此间却迟迟不动,而是若有所思地回味着徐寒衣方才那句话。

什么叫【我可以是?】

意思是徐寒衣原本并非斩剑派修士,而他又认为他在斩剑上也颇有造诣,足够击败傅成?

傅成怒意不减,念及此更是灵气都如涨潮般翻涌,“你若不是斩剑派,我们可以换规矩来比!”

徐寒衣松散地提着剑,那动作不似是斩剑派修士能摆出的架势。

全身上下随处可见都是破绽,过于松懈的持剑动作暴露了徐寒衣在斩剑道法上并不专业。

白衣少年悠然道:“没关系。”

傅成声音冰冷,“什么没关系?你看不起我?”

徐寒衣道:“教训小孩而已,没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

再次听闻【小孩】这称呼,傅成再也忍无可忍。

“你找死!”

那矮小清瘦的身子忽然暴起,如猛虎般提剑扑杀而去。

正如他所言,他并未动用灵气,此次对战只比剑招剑式,拼的是最纯粹的剑法。

因为纯粹,所以惊人。

傅成劈剑斩落时,呼呼风声如同泣诉,那本身矮小的个子仿佛蓦然间壮大数倍。

在孟积苏看来,傅成此刻并不像挥剑之人,而更像是咬着灵剑的一匹庞硕苍狼。

夕往峰苍狼剑法!

剑锋啸音犹如狼嚎,剑芒即是锐齿,锋利到足以切开薄衣与血肉。

崖坪之外,两道身影也透过天光望向那道剑锋。

墨行剑主与夕往峰主,他们在讨论过徐寒衣的姓氏问题后,转而来观摩这场比斗。

在此之前,墨行剑主曾问过孟积苏,问他傅成的胜算有多少。

当时孟积苏没有回话,只是朝墨行剑主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之后墨行剑主又问了夕往峰主的看法。

夕往峰主对爱徒很有信心,对傅成的天赋更有信心。

他最终给出的回答是——

“正常比斗,阿成有四成胜算。”

这是夕往峰主结合徐寒衣在玄钟秘境内的表现,最终得出的结论。

徐寒衣的剑太快。

真要打起来,现在的傅成还没有成长到能和徐寒衣为敌的程度。

现在情况有所不同。

夕往峰主二人见到徐寒衣主动放弃御剑,反而提剑转成斩剑,而且还与傅成比拼剑招,顿时哑然失笑。

“他赢不了。”夕往峰主下了决断。

“太傲。”墨行剑主也微微皱眉。

两人对视一眼,都已经望穿了结局。

接下来徐寒衣会在四五招内败北,并切身领教到傅成这孩子的可怕之处。

他早在四年前,才七岁之时就已被夕往峰主看中,直接选中为了自己的接班人。

能被行天司最大的剑疯子赏识,其天赋有多惊人已是不言自明。

可惜。

夕往峰主暗自叹息,他也察觉到傅成是怀着杀意出剑,同时也下定决心。

徐寒衣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而再过三招,他就要出手保徐寒衣不死。

因为傅成这孩子的剑,是夕往峰主此生此世见过最狠的剑。

……

……

苍狼撕咬。

徐寒衣忽然感觉自己仿佛身处雪原。

鹅毛大雪飘零于身,带走他身上残存不多的体温。

周身六只皮毛雪白,双瞳猩红的苍狼正探着利爪,匍匐在地,同时朝徐寒衣呲着染血的锐牙,准备啃食他的血肉和骨头。

啸音荡漾。

苍狼在雪中留下数道深陷,身形如同白雪里闪动奔走的雷电,朝徐寒衣扑杀而去。

狼咬向徐寒衣白嫩的脖颈,正如傅成的剑自斜上而下地斩落。

夕往峰主剑眉微颤,立刻就要动手冲去护着徐寒衣。

孟积苏也心下骤惊,也想冲出去施展剑围。

可他们还没有冲出去,有个人已经冲了出去。

不是墨行剑主,也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那个人是横着冲去的,就像是被丢出去的垃圾,被踢飞的木头。

那个人叫傅成,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持剑右手止不住地发颤,脸上更是印下了道宽长的红痕。

只有被人用棍子之类的东西当头打上一棒,才会留下这样明显的红痕。

徐寒衣肯定没用棍子。

他用的是剑身,横着剑直接砸在傅成脸上。

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

墨行剑主和夕往峰主愣在原地,孟积苏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如果崖坪上有溪流,他们一定能听到溪流汩汩的声音。

如果这云雾间有仙鹤,他们也一定能听到仙鹤啼鸣。

太安静,安静得像是潭死水。

没有人能立刻接受这般原本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

傅成抓起把杂草,将其连根拔起,恼怒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徐寒衣居然能打到自己,而且还用这种屈辱的方式。

傅成自认刚才那一剑不可能有错,一定是自己犯了什么失误,才导致徐寒衣侥幸抓到了机会。

被击倒的幼狼甩了甩身上的积雪,再次朝徐寒衣撕咬过去。

徐寒衣注视着傅成。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看那柄剑一眼。

并不是说傅成的剑毫无威胁,而是从对付傅成这样的孩子,他必须要让他认识到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首先。”

平静如风的声音响起。

徐寒衣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身体以恰到好处的时机和感觉,插在了傅成的剑步中央。

忽然之间,傅成突然觉得掌中利剑仿佛使不上力气。

原本计划五步之外出剑劈斩,如今徐寒衣主动挺身,反而让他的剑找不到合适的角度。

两人之间距离瞬间被拉近,导致傅成原本的劈砍不得不转变发力角度,变作横斩。

结果徐寒衣的剑也像他的脚步那样,蛮横又不讲理地插了进来。

啪。

一声轻响。

徐寒衣剑身拍在傅成左脸,又很随意地勾住傅成左脚。

重心瞬间失衡,傅成整个人砸在地上,抹了满脸的泥。

徐寒衣认真道:“不要总是看对手的剑,要注意看脚步。”

“你的剑势和剑招还不错,但脚步松散。”

“据我所知,斩剑最看重的就是剑招和剑步,你满心只考虑挥剑,这是剑法层面上的不合格。”

“还有……”

话音未落。

尘土飞扬,泥衣暴起。

傅成丝毫不想理会徐寒衣的说教,他连夕往峰主的话有时都不听,怎么可能会听你徐寒衣的几句废话。

十一岁的男孩脚步重踏,厉声怒喝,挥剑速度较之先前要提升两倍不止。

徐寒衣依旧不动。

就算是那剑锋都已快要直指徐寒衣面门,他仍然不动。

因为这是虚招。

剑如流水,亦如风起时飘摇的白雪。

迎着北风的苍狼从雪地里骤然起身,这片苍茫的雪白就是它最好的伪装。

这才是实招。

纵剑而落,劈的是徐寒衣的死角!

啪!

第二声轻响。

傅成右脸上也多了道血痕。

他再次连人带剑横飞出去,趴在地上,和先前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换了个方向。

就好像徐寒衣是刻意而为之,面门、左脸都打了一遍,这第三剑自然是要拍在右脸。

那俏丽白嫩,肉嘟嘟的脸蛋泛着火辣,傅成这根本不是被剑给打的,更像是被扇了几个巴掌。

“还有——”

徐寒衣接着说道:“怒发冲冠,受情绪而动,说明你剑心不稳,出剑时破绽百出。”

“剑客可以为剑道而自傲,却不可为自身而自傲。”

“你天赋不错,多学多静心,未来亦可期。”

傅成倒在地上,身子发着颤。

他背对着徐寒衣,不想把那被拍得通红的脸转过来。

男孩只能死命地攥紧拳头,抓起泥土,拔净花草,如野兽般低声怒吼。

终于。

他提拳砸地,重新握起灵剑,愤而回身。

“你这……!”

戛然而止。

因为剑锋就在那里。

傅成回头的刹那,徐寒衣的剑锋已是抵在了他的喉口。

男孩将要迸发而出的灵气,被这冰冷无极的锋芒逼退,徐徐消散开来。

他凝望着徐寒衣。

此刻那身白衣正背对着烈阳,使男孩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徐寒衣的脸灰蒙蒙的,像是蒙着片不可明说的黑暗。

而在这层黑暗之外,阳光又在徐寒衣周身洒下几道炫目的光晕,让人有股举头遥望神明之感。

“最后。”

徐寒衣好像真的想教会傅成些道理。

他严肃又认真地开口说道。

“不要轻易骂人,也不要把死字挂在嘴边。”

“小孩就要讲文明,懂礼貌。”

“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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