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剑法是专门用来杀人的剑法。

天下剑法有很多,当然也可以说所有剑法都是用来杀人的。

只是这万千杀人剑法中,也存在着些许差异。

譬如万箓剑宗的剑法就稍有不同,与其说那是用来杀人的剑,不如说是求生的剑。

天下剑修宗门万千,剑法万千,剑道故而也是万千。

其中有剑法是为求得世间至高无敌的剑招剑式而存在,也有剑法是为了跨山河越海洋而存在。

它们都可以用来杀人,只是没那么纯粹。

浣溪剑法不同。

徐寒衣只与姜故交手几息,就清楚地明白他使的是相当纯粹的杀人剑。

传闻浣溪剑法的开山老祖,就是位不折不扣的杀人狂。

没有人知道他杀过多少人,也极少有人知道浣溪老祖是怎么杀的人。

见过他杀人的人,要么是朋友,要么是尸体。

而他使的剑法之所以被冠以浣溪之名,则是因为每次杀完人之后,他总会到那条银溪旁洗剑。

那道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影总是蹲在溪流旁,默不作声地将剑身浸润进水里,再用手把剑身上粘稠的污血慢慢洗涤干净。

杀的人太多,不知是谁和谁的血混在一起,沾得久了自然就黏在了剑身上。

慢慢的,他杀的人越来越多,洗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溪流也不再呈现出澄澈的银白,而是被染成了鲜艳的血红。

浣溪剑法由此得名。

姜故传承的正是浣溪剑法,正因如此,他的每一剑都如此惊险。

惊险到徐寒衣也不得不连连后退。

……

……

两柄飞剑在半空中对撞。

约莫半息后,其中一柄灵剑被蛮横凌厉的剑意劈飞。

徐寒衣身侧的雨帘被斩得稀碎,他又被迫后退三步。

染水而沉重的黑发被切断上百根,重重地飘坠而下。

如同毒蛇撕咬般的裂口从面颊绽裂,那张宛若天仙般远超凡常的容颜上终于多了一块缺损。

血液滴落,徐寒衣右手指向前方虚空。

被劈飞而在半空旋转的灵剑蓦然停滞,进而剑锋再次向前,激烈地穿透雨帘朝姜故刺去。

那确实是很快很利的剑。

姜故不闪不避,被长发遮住的半边面颊显出阴狠。

寒意凛凛的风骤然刮起,就连雨水坠地时的啪嗒声也变得像在哭诉。

空气哀嚎呜咽之际,街角茶馆里的那盏热茶砰然炸裂。

再快再利的剑,在那般凌厉的恐怖剑势之下,也不得不再次被击飞出去。

噗噗两声。

徐寒衣胸腹与膝盖处再添两道剑伤,血流不止。

至此。

他已中了姜故六剑。

而徐寒衣的剑至今为止都未能碰到姜故的衣袂。

剑道造诣尚且不论,境界差距实在天大,以至于两人开战时实在是有云泥之别。

哪怕是不曾修道的凡胎都能看得出来,此时此刻姜故占据着绝对优势。

这对于杀人者而言是件喜事。

可姜故那冰冷寒冽的面容上,却没有半点喜色。

他甚至感到愤怒,感到不甘,感到怨恨和嫉妒。

因为徐寒衣还活着。

在如此之大的境界差距下,徐寒衣用那可怖的剑道造诣撑到了现在。

其间至少有十次,姜故险些就要被徐寒衣的灵剑命中。

这说明徐寒衣在剑道这条路上,已经领先姜故太多太多,如果不是境界差距,姜故可能已经死了五次。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这样的人,能拥有如此天赋?

姜故不服,所以姜故出剑,要斩下徐寒衣的头颅。

叮~

雨珠溅起,如同被掀开的银色幕布。

姜故的剑再次从徐寒衣身侧偏离,只凭剑意伤到了那白衣少年的侧腰。

这是徐寒衣中的第七剑。

此刻白衣也快要变作血衣,徐寒衣给人的感觉却仍然不变。

最多也就是从位于山巅、俯瞰人世的神仙,变成了浑身染血,受了些伤的神仙。

依旧淡漠,依旧清冷,依旧无双。

姜故攥紧拳头,瞳孔骤缩,厉声而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放弃抵抗,还能让你死得轻松些。”

徐寒衣漠然抬头,望了姜故一眼,“你还没赢。”

“倘若不是万箓剑宗的人突然出现,你早已死在了那一剑下。”

“未必。”

徐寒衣道:“你可以再试试。”

……

……

霎时间,雨街里只能听到雨声。

姜故嘴角抽搐着,几息过后怒吼出声,向前猛地踏出一步。

先前那一剑,乃是姜故鬼使神差下使出的倾力一剑。

他能感觉到刺出那一剑时,自己体内有某种东西悄然流失。

姜故明白,那大抵是寿元。

燃烧寿元,连性命都可以不顾的一剑,自然是能短暂地超越自身极限。

如果可以,姜故不希望再用。

只是如果对手是徐寒衣,是他最记恨也最嫉妒的白衣少年,他愿意再拼命一次。

冥冥之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雨街两旁的房屋里,所有打算看热闹的人齐齐感应到了姜故的剑意。

他们不约而同地退避数步,还有人用灵气护体,避免接下来的那一剑会伤到自己。

事实也的确如此。

街角茶馆大门被蛮横撕开,宛若野兽般咆哮怒吼的剑锋呼啸着灌入屋内。

酒楼里的烛灯剧烈摇晃,惹得房间里正在熟睡的才子佳人连声惊呼。

湿润的石板路上溅起道道银芒。

姜故足下绽开剑痕,进而向前方飞速延伸,蛛网状的裂隙瞬间遍布了前方五丈之距。

五丈之外,正好是徐寒衣所站立之地。

火焰在焚烧寿元。

有如白雾般的灵气灌入飞剑之中,使得剑身变得无比沉重。

姜故迈步前踏,双指合并剑诀。

臂如弓弦,剑如迅矢。

姜故身子前踏,手臂却仿佛被某种重物所拖拽着,如同紧绷着的弓弦。

他怒吼出声,右臂仿佛被拉长了一般,倾尽全身之力,将那沉重的灵剑甩飞出去。

咚!

空障被刺破的闷响,震得整条雨街都在颤动。

不知是愤怒还是决绝,亦或者是对寿元的不屑。

姜故这一剑比先前那一剑更加恐怖。

其爆发出的声势,几乎要将整座乌含镇都从睡梦中惊醒。

雨声不复存在。

庄彩的叫骂声也不复存在。

孟积苏的剑吟也消融化散。

街道上只有一剑。

只有姜故刺向徐寒衣那致命的一剑。

……

……

某种意义上,徐寒衣其实很欣赏姜故。

他天赋卓越不说,能连续两次刺出这样的剑,就很能说明他很有前途。

第一次出剑,可以说是意外或巧合。

第二次出剑,那就是实力的证明。

姜故能够立刻将巧合之下使出的剑招化为己用,能做到这点的剑修并不多。

徐寒衣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多少个。

可惜。

欣赏归欣赏,该出的剑还是要出。

如果徐寒衣不出剑,姜故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而在此之前徐寒衣一直都处于下风。

从局势上来判断,他似乎没有翻盘的希望。

但那是有原因的,徐寒衣做事基本都有原因。

这次是因为徐寒衣记性其实不太好,没能立刻想起来某些东西。

他的剑法。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以前的剑法。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想改掉习惯是件很难的事情。

徐寒衣到现在还没有彻底习惯这方世界的灵气,更何况他如今境界太低,因而很多剑法他没有办法使出来。

想要回想起【不太依靠境界也能有效击败敌人的剑法】,需要花点时间。

能让自己活下来的剑法有很多。

但是能击败姜故的,自己现在能用出来的,徐寒衣只想到一个。

这就是为什么徐寒衣其实很欣赏姜故。

想赢他真的有点困难。

……

……

徐寒衣双指合并,掐出剑诀。

沉静的黑眸里,倒映出的是耀眼灼目的火光。

姜故的这一剑能够将寿元都燃烧殆尽,又怎么可能烧不了这场雨,烧不动这条雨街?

徐寒衣迎着剑,向前踏出一步。

这似乎是他首次在剑斗中朝前走,而不是向后退。

向前和向后有很大的区别。

向后意味着退避,向前则意味着迎敌。

不知不觉中,血红布鞋踏在满是裂痕的街道上时,徐寒衣的剑也已出了。

天地间没有白线,同样也没有曾经毕远望见到的万物虚幻。

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与熊熊燃烧的烈火形成鲜明反差。

所有靠近这把剑的事物都会变得又慢又安静。

雨珠落下的速度仿佛缓慢,几乎静止。

萧瑟剑风吹过时的流动轨迹也变得轻盈,不再剧烈。

滔滔火焰欲要侵染这把剑时,也显出犹豫姿态,好似在警惕般不敢冒进。

姜故的剑竟也放弃了咆哮和怒吼,热烈的剑吟声也渐渐消弭。

世界很安静。

只有徐寒衣的剑在前进。

于是安静的剑刺破了雨帘,掠过了寒风,窜出了火墙,碎开了灵剑。

并最终贯穿了姜故的身躯,在其胸口留下道触目惊心的圆滑血洞。

正如胖子和陈琳身上的血洞一样,那么显眼。

……

……

雨继续下。

姜故的剑化作零落的废铁片,散落在地,发出叮当声响,竟有些好听。

那怒气彭发的青年低头望着胸前血洞,脸色越来越苍白,眸子里的怒气却反而在消退。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升不起什么怒意,有的只有迷茫和惊愕。

他看向徐寒衣,问道:“这是什么剑?”

徐寒衣说道:“我的剑。”

姜故淡道,“我问的是,这是什么剑法?”

徐寒衣想了想,有点无奈。

“我记得是叫润什么无声的。”

“具体来说……忘了。”

姜故惨白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意。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过得太凄惨,连死在什么剑法下都没能弄明白。

姜故跪下,接着脸朝地面,整个人倒了下来。

胖子的尸体就在他身旁。

他的胸口有道血洞,胖子身上也有。

姜故望着胖子,胖子好像也在望着姜故。

乌含镇的雨街里又多了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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