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沧宇面前的这位教徒全身都是那套标准的面具长衫,然而这致使教徒千人一面的装束却仍然使他显得格外另类与突兀――

这些天沧宇已经见过太多机械教徒,除了夸张且僵硬的笑容之外,他没有对“乌登”的其它印象,即便去回忆,也只是给那幅近乎扭曲的画面配上两句狂妄而卑微的笑声罢了――从这位教徒的眼睛里,沧宇第一次看到了不同于戏谑或是麻木的情感。

“我想……您也知道近来发生的一些事吧?”那胆怯的教徒继续道,“最近这几十年里我们所要履行的义务增加了近两倍,每天那些金属丝从窗口向下传递的时候,我永远都在开合着那把剪刀,久了之后,我开始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会动的死物,没有任何思维可言……

他们说这是变得更虔诚的征兆,我就继续下去了,可后来看到比我更加虔诚的人也未必会有好的结果,我真的无法理解,执事大人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即便我们做到了应做的事,教皇大人也从来没有让我们中的任何人受到更好的待遇,只是一再强调我们的所做有多么神圣……”

“这不神圣!他们的做法没有‘神圣’可言!你所信仰的瑟寇斯只不过是把教徒当做工具的疯子罢了!”沧宇愤然打断他的话语,“别再去履行那些没意义的东西了,你为他们不分日夜的付出了一切努力,他们却只会给你一些没用的赞许!”

“唔……也许是这样吧,您刚才进来说的那番话,我仔细想了想,除了这么做能够延长生命直到永远之外我确实想不到还有些什么值得我为他们奉献的,但是……也恰恰是因为这点――”

“我都反对他们多久了,我不是也还活得好好的吗!别听他们妖言惑众,他们那是在找借口让你自己画地为牢罢了!你是不是那个执事派来的?你要是还挂念某人赐给你的‘恩惠’你就别来找我!”

教徒混乱的说辞让沧宇不耐烦了,他转身准备要走,那面露胆怯的教徒却从身后用力抓住了他,沧宇一时半会竟挣脱不开,教徒脚步一迈大,身下随即发出了一连串清脆而猛烈的金属碰撞声。

台阶旁虚掩的房门里隐约传来些“竟然会开始说话”和“有什么意义”之类的议论,随后传来一阵咒骂,教徒听到这些,全身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

“不,我想通了,只要有机会出去,哪怕出去之后真的会立刻死去,我都不愿继续下去了,请您带我逃离这个地方吧!”

沧宇闻言,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这――这个,我也有出去的资格,对吧?”一根手臂粗细的东西拍在沧宇身后,回过头,一团粘稠的红色正顺着他的右肩肩膀缓缓下流,“你在干什么!”他转过身看向教徒,后者手上那把残缺的东西因剧烈的发抖而掉在了地上。

“啊,啊抱歉……我的意思是,我也从他身上砍下了些东西……我也敢这么做……”面对沧宇的诘问,那教徒连忙做出解释,“如果您需要什么帮助的话,我也许可以派上用场――只要您能带我出去。”

沧宇正准备说什么,一开口却又把声音收回去了,他看着已经有些站不稳的教徒,猛然想到些别的什么,沉默须臾,他抑制住了继续指责的冲动,伸手指向刚才落到地上的剪刀:“行,既然你想走,那就把属于你的东西带上。”

教徒迟疑了一下,反应过来沧宇的言外之意后就收起了上一刻的胆怯不安,转而有了几分释然和愉悦――这仍是在其它人身上看不到的。

“我们得走快点,所以为了行动方便,你得先剪断脚镣。”沧宇背靠着栏杆,故意摆出一副发号施令的架子。

“这……”拾起地上因卷进鲜血而变得有些不利落的剪刀,教徒面露难色,而沧宇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对他的所有惶恐和顾虑报以冷眼。

他掀起自己的长衫向下看,脚踝处的金属环和并不粗的金属链泛着刺眼的光泽,他已经不记得这东西在自己脚上戴了多久,因为总是不需要走动,平日里他几乎无视了脚镣的存在,即使是要到塔底的广场集合也只需要跟着队伍一步步走,大家都不会因速度不同而冒犯到彼此,如今停下手里的剪刀自己走出房门,他反而开始觉得脚踝格外沉重了。

但是――就在他打开剪刀的下一刻,他突然回想起一件事:神谕提及这个他脚上的东西是神赐的,是用以束缚生命之缺陷用以让人更接近机械的,违背神谕就是亵渎,剪不得。内心深处的什么遏制住了他剪断脚镣的冲动,两个刀片夹着没比铜丝粗多少的链子,却连一条划痕都没留下。

“你还犹豫什么啊?再这样磨蹭下去我不等你了。”沧宇继续催促着教徒,静静地看着他进退两难的样子,“你都要走了,还惦记什么神谕?”

教徒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仿佛这把剪刀两刃分别架在了自己脖子和什么能够带来解脱的封印上,既害怕因鲁莽伤到自己,又希望能够倾此一举得到一个更好的未来。

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滑下,他抖得更厉害了,剪刀时而落到链子上,时而又分开敲击在地面。不知内心挣扎了多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咬牙,把全身的力气压在剪刀上,两声凄厉的金属摩擦声后,金属链顺利断作两节。

“呼……现在可以了,走吧,沧宇大人……”教徒喘着粗气起身,谁知剪断一根限制行走的链子竟会比数不尽的铜丝还要艰难百倍,他正要俯下身,却被沧宇架住了。

“啊,走么?离开这里之后你想去哪?”沧宇瞟了一眼断开的脚镣,最初的愤慨立刻代替了刚才的冷漠,“外面哪里都是神的领地,哪里都有神和教徒,哪里都有那些无用至极的神谕,我们哪里都去不了!”

“不……怎么会呢……您可不要骗我,您刚才说过要带我离开的!”听到沧宇的话,教徒如坠冰窟,两行液体迅速爬过光滑的面具,落到照得出人影的地面。

“我们哪都不去,等瑟寇斯回来,我就要他永远待在这――一动不动的待在这!”

“你这是要去……杀死他吗?”

“我一开始就做好和他们拼死一搏的准备了,就算我一个人做不到,我们一起上也绝不会败给他们的――”

“我们?还是算了吧……神明的神力是无穷的,可我们一无所有,怎么跟他们抗衡……我还是回去继续剪铜丝吧……”

“一无所有?”沧宇抓起他别在腰间的剪刀,“这是什么?它剪得断你的脚镣就刺不穿某些人的心脏吗?你要知道――”

沧宇费尽心思劝说这来之不易的支持者,眼看就要成功了,久违的钟声却让教徒把所有挣扎的意识都忘得一干二净,除了使尽浑身解数的沧宇,所有人都开始贪恋起这难得的空闲时间。

在螺旋的台阶上,队伍排得很长,教徒们都走得很慢,手上还不自觉的维持着钟声敲响之前的各种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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