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华的第二代君王自登基以来日日勤于朝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去除夕和新岁，剩余时日的早朝向来是一天不落、风雨无阻。
萧卿语在昨日的围猎上大显身手，看着那些被一箭封喉的猎物，在场官员无不感叹圣上之勇武。
如今，端坐于大殿中央的她透露着凛然不可侵的英气，仅仅只是坐在这里，空气中的气氛就异常紧绷。
萧卿语的神色如同一泓清流般澄澈清朗，玄黑色龙袍上，金色丝线绣制出的花纹在晨曦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于她而言，保持着男子的服饰和妆容已经是家常便饭，穿着艳丽的女子衣裙反倒会觉得不习惯。
“众爱卿，听闻江南、淮南一带对州县改制颇为抵触，朕最近思虑了良久，觉得还是另作打算得好。”
此话一出，大殿中的文武百官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百官们的反应在萧卿语的预料之中，见状，她进一步说明道：
“百年以来，江南、淮南两地始终实行逐级分封的政策，朕决定遵循当地旧习，不再此处推行州县改制。”
议论声更加嘈杂。
“众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抢先发表意见的是曾属于当地旧部的文臣，其余人有的诧异、有的疑惑、还有的眉头紧蹙，不过谁也没有当即提出反对意见。
片刻后，大殿中再次回荡起“陛下圣明！”的话音。
位列于文武百官正前方的老者便是丞相——柳弘，他已年过半百，几根稀疏的胡子像银丝一般垂落至胸口，不过精气神倒还好得很，神色俊逸、腰杆笔直、举手投足间毫无老态。
陛下怎么突然改变了注意？
柳相心中泛起嘀咕。
……
“今天的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可不是嘛，陛下一向是说一不二、言出法随的性格，这次怎么突然修改了政策？”
“害，难得圣上改变了主意，你我就偷着乐吧，旧地的那些老友们荣华富贵不减，我们返乡后也有依靠。”
“你说得对，这样一来我表哥的位子也保住了。”
早朝散会，大臣们三两成群地离开大殿，柳相听着旁人的窃窃私语，转身径直绕道后堂。
如今柳弘已经辅佐了萧家父、兄、弟三代主公，从最初的军师一路登上了丞相之位，毫不夸张的说，萧家能夺取天下离不开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萧卿语是萧家最小的女儿，柳相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
三年前，先帝突发旧疾，两日后不治而亡。身为托孤大臣的柳弘接过了监国和辅佐少年君王的两大重任，既要履行丞相之职，也担任着近似于师傅的责任。
在柳弘看来，当今圣上武艺出类拔萃、冠绝群雄，论带兵打仗更是有万夫不挡之勇，不过在人情世故和权谋心计方面就落了下风。
考虑到圣上毕竟还年轻，帝王权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柳弘觉得只要自己尽力辅佐，这个国家一定会在萧卿语手中走向辉煌。
放在以往，修改政策前萧卿语通常都会征求自己的意见，像今天这样冷不丁变了想法的还是第一次。
……
“陛下，柳弘大人求见。”
下朝后，萧卿语正准备回宫用早膳，听闻丞相前来，心中甚是欢喜。
“知道了，请丞相去未央宫等候。”
“是。”
“等等，想必丞相也没有吃早饭，吩咐御膳房多准备一份吃食。”
侍女应声告退，与此同时，匆忙进屋的柳灵儿上前汇报道：
“陛下，吏部细细查阅了一遍叶澜的档案，此人隐居避世已近五年，期间暂未发现与外人有频繁交集。”
“五年？”
“是，有小道消息称这位叶澜公子隐居的原因是不想与李光远牵扯上关系。”
“难不成他们师徒之间生了嫌隙？”
“确实有这种说法，不过具体缘由外人就无从得知了。陛下，凌霄阁已经派人赶往临安，不日便可查个水落石出。”
萧卿语欣慰地点了点头。
——先前大概率是错怪他了。
……
……
“现在又没有外人，师傅不必如此多礼。”
“谢陛下，老臣虽与陛下共事多日，可这君臣礼仪也是万万不能含糊的。”
柳相象征性地夹了几口菜，见时机成熟，便试探性地询问道：
“今早陛下提出江南两地将沿袭旧俗，不再推行州县改制……不知其中有何深意？”
“原来丞相是为此事而来。”
“前些时日不少官员上表朝廷，说江南一带的州县改制推行困难，前朝士大夫们怨声载道，恐有哗变。因此朕才出此计策……”
萧卿语将沿袭旧俗为假，分散旧贵族势力为真的目的简略概述一番，柳相呆坐在食案前，大为震惊。
“如此巧妙的计策是何人所献？”
在柳相的刻板印象中，使用这种老道的计谋与陛下以往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
“这，这是朕自己想到的。”
萧卿语倒不是想占叶澜的便宜，只是觉得解释起前因后果来有些麻烦。
柳相性情耿直，倘若被他知道自己亲自出宫追查反贼，这几天又频频与外人相见，恐怕免不了被一顿碎碎念。
萧卿语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柳相会说什么台词，翻来覆去不外乎就是担忧圣驾安全、以免有歹人心怀不轨云云……
“多亏了丞相这几年来的教导，如今朕也对帝王权术有了些粗浅的心得。”
“陛下……”
没想到圣上的学问居然取得了如此突飞猛进的成果。
柳相心中被激动的情绪所包围，就连手上的筷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实乃国之大幸啊！陛下！”
“丞相快快请起，不必如此激动。”
……
早膳后，柳相起身拜别圣驾。
“老臣这就回去起草御令，即刻将这道旨意送往江南、岭南两地。”
“有劳丞相。”
“那，老臣便先行告退。”
一双如星辰般深邃的眼眸目送着从未央宫离去的老者背影。
这两年来，萧卿语还是头一次见到柳相走得如此潇洒而恣意。
良久后，她伫立在宫门外，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翩翩才子的身影。
“叶澜……”
“这样的人才，朕定要倾尽全力，让他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