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莉莉还不能叫做莉莉时候的事情。

散发着地气的夜晚还带着几分夏日的炎炎热意,光怪陆离的霓虹灯让整座都市看不真切,江面的水声、车辆飞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她的耳中。

她抗拒着酒精带来的困意和醉意,强打着精神将领导扶进了出租车,在熟练的露出社会笑容过后,静静的看着领导坐着出租车沿着滨江路驶向远方。

笑容从她的脸上渐渐消失,她微微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心,掏出耳机。

“无聊的~~渺小的~~反对不公平的世界~~没能继续的革命~~不欢而散的告别。”

她哼着歌,漫步在滨江路上,江风吹过,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堕入了黑暗的深渊,然后一个趔趄,踉跄的栽倒在马路上。

接着,她看到了黄色的灯光和泥头车刺耳的喇叭声。

……

……

莉莉看着自己面前的多妮西亚,她可爱的脸上满是凶狠的模样,一双小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周围都是充满着神性的点点金色光芒。

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记忆如同被撬开了一角的地下泉水,顺着压力喷涌而出,填满了她的大脑。

那是莉莉被叫做莉莉时候的事情。

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

她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一个有着栗色头发和淡蓝色瞳孔的女孩。

作为一名没有父母的孤儿,她从小被信仰着创识之眼的教会领袖——被叫做爷爷的人抚养长大。

因为是从一片野百合花(Lily)中被爷爷捡到的,所以她被取名叫莉莉(Lily)。

没有姓氏。

直到那天,诸神历900年的1月,莉莉的爷爷将她押到了祭坛上,企图用她的肉体沟通混沌虚空,召唤出自己所信仰的邪神创识之眼。

仪式成功了,名为创识之眼的邪神成功降临在了莉莉的身躯之上,莉莉也从此不再是莉莉,而是成为了行走于世间的地上神明,被冠以诺蕾姬(Knowledge)的神氏。

但是仪式也失败了,或许是因为她的灵魂是来自异世界的旅者,也或许是足够的幸运。在与创识之眼争夺主导权的过程中,她成功的夺取了这个弱小神灵的全部神性和权柄。

作为智慧生物对知识的恐惧而诞生的混沌神灵,她以莉莉·诺蕾姬之名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

“主人,您该起床了,信徒们还等着您回应他们的祷告。”

隐约之间,一个严肃的女声在房间的门口轻轻喊着她。

“莱娜,我还要再睡会儿,还有,叫我莉莉就可以了,呼——”莉莉睡眼朦胧的嘟囔道,在床上翻了个身,没几秒,轻轻的鼾声又重新响起。

即使只是记忆中的景象,但莉莉似乎还能感觉到,门口处名为莱娜的女仆摇了摇头,轻轻关上了卧室的门。

这就是她成为神灵后的日常,无聊而又漫长,在成为神灵的两百多年里,她仍然固执的保持着作为人类时的习惯。

就像是对自己社畜生涯的报复一般,她努力的睡着懒觉,定时饮食,白天没事溜达看看书,晚上熬夜找乐子。

当年养育她的爷爷早已作古,作为她忠实信徒的创识之眼教会也只能无奈的看着自己所信奉的神灵如此的咸鱼。

倘若她不是钦定的神灵而是皇帝或者国王什么的,或许早就被事业心膨胀的信徒们攻进来吊死了。

在成为跟“知识”相关的神灵以后,她对知识的理解和研究的能力也被提升到了神灵的级别。

为了好玩,她也毫不吝啬将前世的娱乐改良到了这个世界。

诸如那些“我看不懂但是我受到了震撼”,有着奇怪剧情的歌剧;受到圣骑士和神术师强烈欢迎,能干爆对方的神术(杀人)羽毛球运动;或者深受其他邪神喜爱,让人听了心态爆炸的重金属摇滚,这些都随着她的信徒和旅者而被传播到了远方。

甚至她本人还亲自下场,以“躺椅上的沉睡公主”为笔名写了诸如《我,圣殿骑士救了精灵小姐!》之类的小说,风靡世界,一度改变了传统骑士小说冗长而又无趣的现状。

这两百多年的时光,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娱乐发展最迅猛的时光,无论是传统的正神还是混沌的邪神都知道了在这毫无战略价值的偏远山脉,有一个醉心玩耍而对信仰之力毫无追求的奇怪神灵。

她就这样在里奇山脉这个远离神灵斗争的地方,小心而又克制的发展着她的地上神国。

直到某一天,她终于感到了无聊。

莱娜,我出去玩了。

勿念。٩(˃̶͈̀௰˂̶͈́)و❤

——爱你的莉莉。

她给自己的女仆长留下了纸条,将发色重新染回了淡栗色,将瞳孔变成了淡蓝色,乔装成了信仰创识之眼的神术师莉莉,离开了自己的地上神国。

莉莉其实从未真正的了解过这个世界。

她从小被爷爷养大,之后又成为了神灵。

作为智慧生物对知识的恐惧而诞生的邪神,她本应该传播扭曲的知识,用欲望引诱他人换取对知识的渴求为乐,甚至是利用知识的力量玩弄人心来赚取自己的信仰,这样才更能满足她作为邪神的神性本能。

可是她偏偏没有这样做,哪怕是在自己的地上神国,拥有着绝对话语权的她偏偏以秩序为核心给自己的信徒们建立了准则。

她也曾一度困惑过为什么其他神灵不像她这样做,为什么还要分正神和邪神彼此之间争斗不休,大家都像她一样,这个世界不就和平了吗?

这样的困惑终究不了了之,她也懒得再去探究背后的原因。

直到她真正离开了自己的神国,踏上了丰饶女神的土地。

那不寒而栗的思想控制,乌托邦似的养殖模式和从生到死,从肉体到灵魂的信仰掠夺都让她感到了毛骨悚然,在来到这个世界的两百多年后,她终于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残酷的本质。

同为邪神的丰饶女神默认了她的存在,因此她毫无顾忌的一路来到了丰饶神国的核心神殿城区。

莉莉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总是在白天或者傍晚漫无目的捧着书游荡在街上,所有遇到她的丰饶信徒都露出了恐惧而又尊敬的目光。

她戴着眼镜,尽管总是面带笑容,但碧绿色的双眼透着麻木和迷茫。

作为邪神,她一眼看穿了这个女孩的本质——这个散发着丰饶神性的女孩,就是丰饶女神建立地上神国的基础,她最爱的丰饶血兽多妮西亚。

那是诸神历1182年10月的一个清晨。

在雾蒙蒙的街道上,多妮西亚手中捧着一本骑士小说专心致志的阅读。

无数被她所吞噬的灵魂在她的脑海中哀嚎着,争吵着,只有在看小说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片刻的宁静。

在走过街边的拐角,一个小男孩嬉笑着,喧哗着,一不留神撞到了她的怀里。

那本叫做《我,神术师偶遇火狐美少女》的小说掉到了地上。

片刻间,多妮西亚感觉自己脑海中的争吵似乎放到了数倍,她碧绿色的眼睛望向了那个男孩,和随后赶来的母亲。

“多妮西亚大人……”母亲颤抖的说道,然后拼命的按住男孩的头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永远,永远是这样的目光。

这些无趣的凡人,卑微而又低贱的凡人!

多妮西亚这样想道,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没事,我原谅你们了。”

接着地上的泥土化作了血肉,缠绕在了这对母子身上。

“嗯……”

多妮西亚装作苦恼的样子接着说道:“但是你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哟,会是谁呢?”

小孩惊恐的说不出话,母亲的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周围的行人低着头匆匆而过,只有两个幼小的女孩趴在一旁偷偷看着自己的母亲。

“我……”母亲望着一旁的两个小女孩,仿佛下定了决心。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吗!

多妮西亚灿烂的笑着,心中泛着无名的怒火。

都给我死去好了!

她这样想道,那些血肉顺着母子的身体蠢蠢欲动的蠕动着。

而就在这时——

“诶?躺椅上的沉睡公主的最新力作《我,神术师偶遇火狐美少女》,这是你的书吗?”

多妮西亚转过头去,一个穿着亚麻布长裙的少女不知何时捡起了自己掉在地上的骑士小说。

“你好,认识一下,我叫莉莉,躺椅上的沉睡公主正是在下本人。”那个有着栗色长发的少女微笑着这样说道。

清晨的阳光穿透了薄雾。

在街边的一角,匆匆的行人,瑟瑟发抖的母子还有这个奇怪的少女。

哪有见面就说自己就是作者本人什么的……真是个奇怪的人!

多妮西亚想道。

那是诸神历1182年10月的一个清晨,莉莉和多妮西亚的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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