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门扉,红木雕窗,驿站内已入深夜,静谧安宁。

陈琳本是打算与庄彩好好休息。

结果庄彩直接动了手。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被同一屋檐下的人刺杀更让人惊恐。

尤其是几天下来,庄彩与陈琳关系已是相当不错。

被关系相当好的人刺杀,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可是,陈琳也没品尝这般绝望的滋味太久,就死在了庄彩剑下。

那天晚上的驿站客房里,只有陈琳和庄彩。

没有什么拜血殿的魔修。

只是庄彩将陈琳残忍地杀害过后,再用剑割伤自己,平添几道足够显眼的伤口,紧接着就开始模拟起受害者的模样。

……

还有胖子。

他是被姜故一剑刺穿心脏。

直到临死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无非就是西洲的一个局。

自己也只不过是被卷进局里的,一颗小小的,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棋子。

正如陈琳那般,胖子尚且还在胆战心惊地环视四周,希望姜故护他周全。

不曾想到,本该护他周全的人,反而成了要他命的人。

人都是厌恶和憎恨背叛的。

胖子倒在血泊中,双眸神色渐渐消失,又亲眼见到姜故面无表情地掐动剑诀,引毕远望过来。

那一刻,胖子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可惜世界越来越黑。

黑得像是胖子小时候常吃的那碗母亲做的芝麻糊。

项东饿了,项东忽然很想家。

项东的世界被芝麻糊填满,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

乌含镇里,被染作鲜红的石板路上,姜故与庄彩并肩。

亲手杀害同门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愧疚,反而以此为荣。

方才姜故喂给庄彩的,似乎也不是北岳峰的丹药,而是某种更加珍贵的秘药,能让她身上的伤势尽速恢复。

说起来,庄彩身上的伤也恰到好处。

徐寒衣赶到时,她已是尽可能地割伤了自己,又一次摆出受害者的姿态。

正因为是自己下的手,所以伤势不轻不重,卡在个很微妙的程度。

徐寒衣面露了然,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

他连眉头都没挑。

原因在于他又想明白了另外一些东西。

“原来当时你是在向我确认。”徐寒衣望向了姜故,“没想到你们西洲的人还挺谨慎。”

姜故阴阴地笑着,淡道:“如果贸然汇合,有一方被发现之后,可能会被逼供出其他人的身份,与其如此,不如从最开始就不要互相知晓。”

徐寒衣道:“用暗语或者行动来确认身份?”

姜故点头,“当你在演武台上出剑时,我真的以为你就是我的内应。”

当初那一剑。

徐寒衣初次在众人面前出现,并刺出那惊人一剑,破开周元清的剑幕。

那时姜故望见了那一剑,他认出徐寒衣的御剑道法极其纯熟,绝不可能是刚刚开始修炼之人。

因而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徐寒衣或许就是西洲安插在行天司里的内应。

所以姜故才会上前试探,想要看看徐寒衣是否会做出反应。

徐寒衣说道:“可惜我不是。”

“你不仅不是。”庄彩淡漠地翻阅着那本薄册,在某页停下,“你还是我们的目标之一。”

那本册子上写着徐寒衣的名字。

他想到了脚边那张写着项东名字的纸,低头望去时,发现那页纸正被稀薄的灵气燃烧,化作了灰烬。

徐寒衣抬起头,望向极其遥远的方向,“你们不怕毕镇抚折返回来?”

“他暂时不会回来。”姜故说道。

“为什么?”

“因为血傀儡跑得足够快,毕远望的御剑道法再快,也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追上。”

徐寒衣疑惑道:“血傀儡?”

他的眼神里还是怀揣着些不了解的茫然,就像曾经的他听到珑月宗这些名字一样。

姜故和徐寒衣也认识许久,自然看得出他此刻的表情是在说明他连血傀儡都不懂。

“有些时候我真觉得你是在装糊涂。”

姜故认真地盯着徐寒衣,仿佛是要以那锐利的寒芒刺穿徐寒衣的伪装,“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连这些都不懂?”

徐寒衣不紧不慢道:“我为什么要懂?”

姜故无言。

庄彩亦无言。

石板路上只留下浅淡的,能被融入风里的呼吸声。

半晌过后,姜故冷漠地说道:“你的确不用懂,你只需要知道你已经被西洲盯上。”

他身侧的女孩笑容很甜,补上一句,“而且很可能会死在今天晚上。”

他们当然是来杀徐寒衣的。

就像当初那三名斗笠人。

只不过与斗笠人不同,当初那三人的主要目的是试探,能杀才杀,不能杀……死了也无妨。

姜故和庄彩愿意在此刻暴露身份,为的就是将徐寒衣罩入这必杀之局。

今夜是十六,昨夜是十五。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可若是有人抬头,也不能见到那轮圆月。

不知从何而来的阴云笼罩天穹,彻底隔断了地上的视线。

黑压压的天空阴沉下来,仿佛随时都会塌陷,空气里弥漫着湿润和压抑。

可能暴雨要来了。

……

……

徐寒衣又看向二人。

“你们来自浣溪剑宗?”

女孩摇头,姜故却点头。

他们二人竟然不是来自于同一宗门。

仿佛是察觉到徐寒衣的疑惑,庄彩笑容愈发妩媚,“西洲想杀东洲的天才,那出动的必然也是整个西洲的杀手,又怎么可能只拘泥于一个宗门?”

也只有在此时,徐寒衣才能从那娇小的身体上,窥见几分属于女人的韵味。

她的年纪恐怕不如表面看上去稚嫩。

那宛若天生媚骨的笑容和姿态,比翠央楼里的舞女更加勾人夺魄。

与此同时。

姜故似乎没有再作闲聊的兴趣。

他提起了剑。

那柄曾经将项东心脏贯穿的利剑,此刻就悬停在他身前。

逼近游神境的醇厚灵气也随之弥散而出。

他的灵气很冷,比徐寒衣目前为止接触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冰冷。

正如不久前那名早熟的珑月宗小孩说的那样——

激烈如瀑,冰寒似雪。

便是浣溪剑宗的御剑道法。

徐寒衣不清楚浣溪剑宗在西洲的实力地位如何。

他只知道姜故在此之前,一直在隐藏境界。

并且当那尤为锐利的剑芒从剑锋中吐出时,徐寒衣确定了一件事。

浣溪剑宗在西洲的地位恐怕不低。

姜故指尖凝着剑诀,左手则淡然自若地负于身后。

“徐师弟可还有其他问题?”

徐寒衣想了想,“还有一个问题。”

“那你大可问出来,我们会尽可能回答。”

庄彩巧笑嫣然,双手背在身后,很是惬意地踩着月光,此刻又像个娇俏的女孩。

她朝徐寒衣露出甜美迷人的笑容,像是团很软很香的棉花糖。

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来,这团棉花糖里藏着的是世界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而且是染毒的刀。

“毕竟这是你这辈子最后一个问题了。”

“我们和那群戴着笠帽的呆头鹅不一样,我们很仁慈。”

……

徐寒衣得到了提问的权力。

所以他也切实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其实我怀疑过你们,但是我想了很久,还是把你们的嫌疑排除了。”

姜故闻言微怔,心道这并不能算是个问题。

不过徐寒衣的话很有意思。

庄彩好奇地眨了眨眼,“为什么?你那么信任我们?”

“倒也不是。”

徐寒衣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不会这样做。”

姜故不解。

庄彩也不解。

他们不明白徐寒衣为什么会有这等想法。

诚然,姜故其实很早以前就接触了徐寒衣,也算是为之后的布局埋下了伏笔。

但也仅此而已。

庄彩更是和徐寒衣认识了不到几天,在不久之前徐寒衣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白衣少年做出了回答。

说是回答,其实是一个问题。

正是徐寒衣想问的那个问题。

“因为我还是想不明白……”

“你们为什么会想来送死?”

……

……

这就是徐寒衣的问题。

也是他不曾怀疑姜故和庄彩的理由。

每个人都怕死,每个人都不想死,每个人也都希望能安全地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

所以他觉得如果这真是姜故和庄彩布的一个局。

那真是件很蠢很蠢的事,也是个很笨很傻的局。

所以徐寒衣站在这里。

所以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

……

夜风里,庄彩和姜故神色凝固。

无论事前如何设想,他们也想不出徐寒衣最后说出口的,会是这个问题。

庄彩“噗”地一声笑了。

笑得讽刺,笑得嘲弄。

同时那娇俏美艳的嘴角上扬,不再妩媚,而是残忍。

那笑容再也不像个女人的笑容,更像个杀手,像个疯子的笑容。

姜故不笑,但他身前悬停着的灵剑铮铮作响,好像也在冷笑。

庄彩不了解徐寒衣,姜故自认还算了解。

很多人听到徐寒衣的这句话,肯定会以为他是在讽刺和激怒姜故与庄彩。

不是的。

不是这样。

徐寒衣的这个问题,是货真价实的问题。

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认为姜故和庄彩是来送死,也是发自内心地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送死。

正因如此,徐寒衣的这个问题才会显得那么尖锐。

尖锐到轻易地就刺穿了姜故的心脏,刺得他怒意上涌。

“你必须死在这里。”

姜故剑诀已出。

破空声伴随着那冰冷无情的话语,同时来到徐寒衣面前。

“谁也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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