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外,林木盈盈。

阳光透过茂盛树林的缝隙,嫩叶落在地上的影子斑驳得很好看。

风吹来时,叶影也跟着摇晃,像极了大江大浪里翻滚的潮水。

只是江浪里的潮像是白条。

木叶下的斑驳则更像纸上的笔墨。

白衣少年站在笔墨里,衬得那身白衣更白,黑影更黑。

与之相对,孟积苏青衫加身,倒反而有股要融入这片木林之感。

“你真的知道了剑棺的秘密?”

风起不仅带得林叶窸窣作响,也令青衫微微摇晃。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孟积苏很少在同一件事上钻牛角尖,很多时候就算得不到答案,他也会懒得再多作纠缠。

现在他站在木林里,站在树影下,还是忍不住要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太关键,也太致命。

徐寒衣道:“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

孟积苏答道:“如果你执意如此,你会被带回万箓剑宗。”

“然后?”

“然后就是大师兄和诸位长老以及剑主的判断,他们要杀你就杀,要放你就放你。”

“听着挺麻烦。”

“不管知不知道秘密,只要和剑棺扯上半点关系,就一定会惹上大麻烦。”

“所以你只是来试探我。”

“是。”

孟积苏不认为这点小事有什么好隐瞒的。

就算他不说,他也相信徐寒衣能猜得出来。

如果宗主和背棺人无比确信徐寒衣真的知道剑棺秘密,那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就会是某位长老。

而不是他孟积苏。

“他们叫我过来试探。”孟积苏轻甩衣袖,甩出两股清风,道:“当然,他们也说直接杀了你也可以。”

其实直接杀了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

对于徐寒衣,万箓剑宗内部也只是持怀疑态度。

与其花时间来试探徐寒衣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不如直接杀了完事。

只有活人才需要试探,死人……不管他知道多少秘密都毫无意义。

白衣少年稍作沉思。

几息之后,他默默地解开腰背上的剑扣。

伴随着“啪嗒”两声轻响,剑扣落地,沉重剑鞘也随之坠在地上。

鞘端没入土地几寸,笔直地插在地面。

徐寒衣随意又自然地抽出灵剑,转而望向孟积苏。

“请。”

孟积苏见状,神色微凝。

他看不太明白徐寒衣的意思。

“你真要打?”

他难道真的认为自己能赢?

是徐寒衣太小看万箓剑宗,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打。”徐寒衣道:“那你能放我走?”

孟积苏苦笑,“不能。”

徐寒衣道:“那就打。”

“你打不过我。”孟积苏淡道:“所以我建议你不要拔剑,站在原地就好。”

语毕。

孟积苏轻拂清风,袖口中抹出道剑光。

青芒如青衫,青剑如青山。

孟积苏的剑细长而又显出竹青色,剑身主体上刻着少许复杂且难以理解的符文法决。

右手持剑,左手并出剑诀,指尖轻轻抹过剑身。

灵气荡漾之际,剑身上的符文法决也一一亮起,闪出微弱的灵光。

孟积苏盯着徐寒衣,道:“我不会杀你,只废你双手,带你回万箓剑宗听候发落。”

徐寒衣漠然点头,“如果你不想杀我,我也不会杀你。”

孟积苏闻言神情微怔,片刻后不由得摇头失笑起来。

听徐寒衣这番话,他好像真的认为自己能赢。

而且不仅能赢,他还认为自己能杀了孟积苏。

很显然。

孟积苏认为徐寒衣还没有与万箓剑宗的人交手过。

如果他有过那样的经历,就不可能说出这般话来。

……

……

日光挪移。

树下的叶影也跟着移动。

白衣少年握着剑,注视前方。

孟积苏深吸口气,又长长地将其吐出。

半晌。

他抬头,问道:“来?”

徐寒衣道:“来。”

于是孟积苏的剑就来了。

来得很快,来得很稳。

来得像是在春风中肆意飞掠的青鸟。

突然狂暴的飓风让绿叶纷飞,漫天的翠绿如飘雪般坠下。

青芒就藏在其中,藏在这漫天绿叶之中。

到处都是树叶,到处都是翠影,万千青绿之中只有一道剑芒。

偏偏那剑身也都是纯粹的青色,太难看清。

徐寒衣退了一步。

沉静的黑眸里闪着微光。

似乎是觉得不够,他又退了一步。

这次够了。

青剑从徐寒衣耳边擦过,距离耳廓只有不到两寸之距。

行天司的白衣绽开道裂痕,徐寒衣的肩膀暴露在外,皮肤光滑如初,并没有被剑锋伤到。

孟积苏愣在原地,他本以为这一剑已经命中。

仿佛在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到的瞬间,徐寒衣的身形产生了偏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剑。

刹那间的腾挪和闪躲。

这简直就像是——

孟积苏惊道:“珑月宗的身法?”

徐寒衣答道:“不是。”

剑落。

是徐寒衣的剑。

孟积苏一剑刺空,故而两人距离被拉得极近。

徐寒衣举剑,那姿势反而不像是在举剑,反而像是举起了一座大山。

现在他要把这座大山重重地砸在孟积苏身上。

剑势坠落的瞬间,青衫周身赫然浮现出道道剑诀。

叮!

清脆的碰撞声响过后,徐寒衣接连倒退五步,停了下来。

再回首。

白衣少年注视着掌中灵剑,以及那微微发麻的手臂,挑了挑眉头。

他沉吟半晌,抬头望向五步之外的青衫。

“这就是箓剑派?”

孟积苏不语。

四周的林木还在不断下着叶雨。

为青绿所环绕,来自万箓剑宗的剑修右手持剑,左手凝诀,神色异常肃杀。

他周身环绕着无数把透明的虚影灵剑,那是灵气与法决交错缠绕,并最终融合出的,类似剑阵的道法。

剑围。

从徐寒衣角度望去,那大抵是一尺半左右的剑围。

剑诀与剑意相融,进而制造出无人可侵的剑围,这就是万箓剑宗的剑法。

徐寒衣双眸微垂。

有点意思。

……

比起徐寒衣的感兴趣,孟积苏内心更多的是震惊。

徐寒衣到底是怎么避开那一剑的?

如果是珑月宗的人避开了那一剑,孟积苏不会有所反应。

那些走路都没声儿的人,想要避开这一剑并不困难。

徐寒衣呢?

他说不是珑月宗的身法,那又是什么?

还是说他在刻意隐藏?

更重要的是——

孟积苏视线从徐寒衣身上挪开,落在环绕自身的某柄灵剑上。

清晰可见,其剑身上早已绽开道道裂痕,仿佛快要破碎。

徐寒衣的剑,居然这么强。

……

事实上。

孟积苏的剑也比徐寒衣想得要强一些。

他看得出来孟积苏大抵也是摘星境。

方才孟积苏的那一剑,徐寒衣接连后退了两步,才找到其中破绽。

回想当初。

花清影在玄钟秘境中朝徐寒衣刺的那一剑,他半步都没有挪移。

孟积苏的剑,在花清影之上,而且超出了不少。

四周绿叶如蝶舞,徐寒衣望着林木周遭盛放的花,莫名想到了花清影那丫头。

不知道她练剑练得如何。

咻!

如此念想着。

孟积苏的剑又到了。

这次他携剑围而来,青芒更盛!

原本呼啸不止的狂风在刹那间凝滞,木林中的一切仿佛都被静止。

徐寒衣微抬起头。

白衣少年周身飘零的树叶在同一时间碎裂。

苍茫如青山般的剑意狂暴地将叶片都劈斩开来!

剑还未至,剑势先至。

这一剑的威力要远远超出上一剑。

不只如此。

孟积苏周身剑围更是铮铮作响,霎时间分作数十道剑影,齐齐袭向那身白衣。

剑意如山。

剑围如海。

此乃万箓剑宗游世剑法第三式,排山倒海。

……

徐寒衣也出剑。

他的剑终于脱手。

也只有在这个瞬间,孟积苏才回想起来。

徐寒衣似乎是名御剑派的剑修。

在此之前,徐寒衣一直都是握着剑。

现在剑已脱手,他要开始御剑。

剑出。

树林间的地面上,赫然映出一道明亮刺眼的银线。

因被斩击而凝滞半空的碎叶再次飘零坠落,仿佛静止的瞬间再次开始流动。

那银线迎着青山斩去,又迎着大海斩去。

蓦然间。

孟积苏感觉到掌中灵剑剧烈颤抖,他握剑时竟是有种难以握稳的不安定感。

这种感觉,自从他十一岁那年开始,就再也没出现过。

简直就像回到了刚开始练剑的时候,那握剑不稳,随便就会被师兄连人带剑击飞出去的日子。

他抬头望着徐寒衣。

望着那在漫天碎叶中,神色淡然如常的徐寒衣。

孟积苏想到了自己的大师兄,那位万箓剑宗的背棺人。

……

于是。

青山被银线斩开。

大海被银线断绝。

孟积苏闷哼出声,感觉到那根银线接触到了剑围。

仿佛陶瓷破裂的声音响起。

他接连后退数步,并再次凝衍法决,重新加固剑围,这才勉强让那根银线消散。

青衫颤抖着攥着剑,汗如雨下。

……

“不错。”

徐寒衣由衷地赞赏道。

万箓剑宗的剑法,确实不错。

至少比那参……参什么峰的什么什么剑法要好上很多。

如果刚才站在徐寒衣面前的人是花清影,她的剑应该已经飞到不知哪儿的杂草丛里了。

孟积苏还握着剑。

说明万箓剑宗的剑法确实还算可以。

……

白衣少年的赞赏落入孟积苏耳中,反而成了最讽刺的侮辱。

他屏息凝神,再度调用体内灵气。

双眸中映照出凌厉的剑意,他死命地让颤抖的右手停下,紧接着再次打出剑诀。

孟积苏。

万箓剑宗掌门亲传二弟子。

背棺人唯一的师弟。

他可以输给背棺人,但不可以输给其他人。

“再来!”

所以他出剑。

木林里再次卷起狂风。

可是这一次,林间再也没有飘零着落叶。

因为徐寒衣的剑也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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