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之事,徐寒衣本以为暂时翻篇。

没有想到林集云似乎打算深究下去。

也不是坏事。

而且林集云既然主动找上徐寒衣,就说明他应当掌握着某些关键线索。

徐寒衣相信林集云和自己一样,不会闲来无事找人来聊天。

白衣伴着风行,徐寒衣缓步上前。

黑衣镇抚腰间银牌摇晃,侧目而望向旁侧宅屋大门。

“进屋聊?”

徐寒衣道:“随意。”

于是两人便入了屋,踏过大门,到红木圆桌旁坐下。

屋内点着烛火,驱散些夜晚高山的冰冷。

如火烧云般绯红的木桌上摆着早已倾满的两杯酒水,是刻意为徐寒衣准备。

徐寒衣坐在林集云对座,并不着急饮酒。

他想林集云如此少见地主动找来自己,还提前做好招待准备,想必是有很长一段话要说。

黑衣镇抚熟练地解开腰间束带,解下灵剑,令其靠在桌旁。

他坐姿尤为端正,一丝不苟,目光笔直地落在徐寒衣身上。

没有寒暄。

林集云开口就是单刀直入的提问。

“对于那些来杀你的人,你了解多少?”

徐寒衣答道:“他们是剑修,而且是御剑派系。”

林集云了然点头,“还有?”

徐寒衣摇头,“没了。”

林集云沉默下来,先提起酒杯,若有所思地抿下口酒水。

徐寒衣自然清楚,他的情报实在太少。

本来可能还有机会再获取些情报,奈何江蒲蒲的出现直接将最后一人原地斩杀。

小姑娘动起手来雷厉风行,徐寒衣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只能感慨运气不好。

此间。

白衣少年如静置高山般巍峨不动,静默地等待着林集云的接下来的话语。

烛火轻摇,焰影映在墙上,似团浓云。

黑衣镇抚沉思过后,开口说道:“他们可能不是东洲的人。”

这句话落在徐寒衣耳中,意义非凡。

原因在于林集云加重了【东洲】二字,而非【人】这个字。

既然不来自东洲,那又能来自哪里?

徐寒衣微微挑眉,已是心有所想,试着问道:“不是东洲,那就只能是西州。”

林集云无奈点头,目光略显深沉,“不出意外,他们应当就是西洲的杀手。”

“我记得西洲与东洲已经很多年没有来往。”

“百年以上,至少明面上已有百年之久。”

“因为古月山脉?”

林集云不予置否,默然点头。

古月山脉分割了东西两州。

自从这条切分云州大陆的山脉突现以来,东西两州之间的交流就被天然阻隔。

东西州之间,倘若想要有所接触,就必须要跨越古月山脉。

天下能有几个人,可以活着踏上古月山脉的土地……都是个没人能解答的问题。

又有谁能够真正意义上攀过古月山脉,翻到山脉的另一边?

天江婆婆、神皇陛下他们或许有这个能耐。

那几个摘星境的杀手,又是怎么从西洲跑来东洲,还偷偷溜进行天司的?

……

……

徐寒衣抬头望向林集云,“确认无误?”

林集云答道:“八成。”

徐寒衣道:“那应该是不会错。”

连行天司的镇抚都断定有八成概率。

基本已经可以视作是西洲在作祟。

问题在于,西洲的杀手是怎么会出现在东洲的行天司内?

“实际上,近些年来已是不止一次发现西洲有所动作。”

林集云忽然开口,提起东洲其他地方发生的案例,“西洲或许掌握了能够穿越古月山脉的方法,近些年,他们不断地朝东洲安插眼线,只是没想到连行天司也有人混了进来。”

此乃失职。

林集云神色黯然,思索着为何在此之前,他没有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

徐寒衣则是想到了另一个人。

他出声问道:“唐峰主也知道这件事?”

听闻徐寒衣提到唐允,林集云愣了愣,随后点头。

唐允自然知道这件事。

不如说也正是唐允亲口让林集云出手,想方设法调查清楚行天司内的其他西洲眼线。

徐寒衣面露了然,并没有深究下去。

毕竟问题涉及唐允,很多事都会变得复杂。

……

……

话语及此。

林集云忍不住深吸口气。

交代完了西洲的问题过后,他本应该立刻提出下一个问题。

那个问题很关键。

只是在面对徐寒衣时,林集云并不能如往常那般心平气和。

他又喝了两口闷酒,宅屋内气氛变得诡异。

烛火还是烛火。

徐寒衣也还是徐寒衣。

他坐在那里,静默地等待着,神情淡然自若。

良久。

林集云终于鼓起勇气,出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来吗?”

徐寒衣道:“反正不是来找我喝酒。”

林集云苦笑两声,旋即道:“西洲的事,很麻烦……事实上近些年来,西洲在我们东洲境内犯的事,大多都不太好,不是杀人就是在布局,玩弄阴谋,耍弄权术。”

“当然这些事都被秘密处理,没什么人知道。”

“如今行天司里可能也有西洲人潜入,如果放着不管,谁也不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

徐寒衣道:“所以要想办法除掉他们。”

林集云眼神低垂下来,视线不再落于徐寒衣身上。

他举着半透的酒杯,凝望着杯中琼液,唇齿微张。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找你过来。”

……

……

属于两人的谈话,至此在真正意义上拉开帷幕。

就像唱戏说书的都需要亮相、讲个序章,以此来将背景故事和主要人物交代个干净。

西洲有眼线潜入行天司,必须要加以清除。

如何清除?

关键点就在徐寒衣身上。

白衣少年很多时候都表现得木讷,但那股木讷不是愚笨,不是愚蠢,而是出于对世事人情的无所谓。

比如现在。

徐寒衣几乎不需过多考虑,就能猜到林集云的意思。

“因为他们想杀我。”

林集云眼里满是赞叹的表情,“有人说你不会说话,像个傻子,我不这么觉得。”

徐寒衣说道:“我不觉得我不会说话,只是我的话很多人不爱听。”

林集云觉得徐寒衣说得有理,不由得笑了笑。

他默默放下酒杯,意味深长地注视徐寒衣。

“那你的回答呢?”

他已经不需要去朝徐寒衣提问。

因为徐寒衣知道那个问题是什么。

西洲的人想要徐寒衣的命。

行天司又想要找到西洲藏在行天司的眼线,并将他们除掉。

两个条件结合起来,不难得出答案。

引蛇出洞。

以徐寒衣的性命为诱饵,让西洲人不愿错失良机,主动从暗处献身。

……

徐寒衣沉默半晌,接着问道:“有什么计划?”

林集云面无表情,“三天之后动身,去乌含镇。”

“理由呢?”

“乌含镇有妖鬼作祟。”

“真有还是假有?”

“确实真有。”林集云认真道:“也正因为是真的,所以才不会显得假。”

徐寒衣也举起酒杯,饮下口酒水,“然后?”

还不等林集云做出回答,徐寒衣就察觉到桌旁的剑鞘微微震颤。

那是林集云的剑。

黑衣镇抚面容肃杀,与那即将上战场征战的将军无异。

“我也会去。”

这是最好的保障。

只要林集云在场,西洲人若是真的出手,也会被他瞬间斩杀。

徐寒衣眯起了眼,“有你在,他们不会动手。”

林集云说道:“我会藏在镇里,并不与你们同行。”

语罢。

他从怀中掏出样东西。

这已经是林集云第二次把东西送给徐寒衣。

摆在红木圆桌上的,不是上次的丹房令牌,而是根竹笛。

竹笛上刻着些符文法决,通体呈青白色,小巧秀丽,可随时藏于袖中。

“吹响此笛,我会立刻赶来。”

徐寒衣想了想,把笛子收起。

林集云见状,眼中的担忧稍稍消退了些。

他方才还在思索,倘若徐寒衣真的不接受这个计划要怎么办。

林集云不想逼迫徐寒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逼徐寒衣做一件事会有多难。

如今徐寒衣已收下了竹笛,就说明他认可这个计划。

这个以他自己性命为诱饵的计划。

……

“除我之外,还有谁会同去?”

徐寒衣不觉得除灭妖鬼这类任务会只有他一个人。

林集云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乌含镇里的妖鬼大抵强不到哪里去,其实你一个人也就足够。”

“我才刚入结台境。”

林集云笑了,像是感到很有趣似的。

结台境?

谁见过只受些擦伤,就能轻易斩杀两名摘星境杀手的结台境?

反正林集云没见过。

在林集云眼中,徐寒衣的真正实力无限逼近游神境。

若是那些天赋普通的游神对上徐寒衣,还真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获胜。

他无奈摇头,失笑道:“罢了,若是你有念想,可以再给你分配些人过去。”

“而且若是真的只让你独自下山,说不准西洲人也会看出些端倪来。”

从这方面来考虑,为了装得更像,确实应该多派些人手。

徐寒衣说道:“四五个人就够。”

林集云了然,“你自己选?”

徐寒衣顿了顿,摇头道:“不必,你来。”

如果让他自己来挑选,他必然不会去选花清影这个聒噪执拗的丫头。

可若是让花清影知道了徐寒衣不带她……天知道这头倔驴又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麻烦。

这个女人就是麻烦。

所以徐寒衣干脆就让林集云来帮着挑,随便挑几个便是,如此一来花清影也就不会胡闹。

……

如此念想着。

徐寒衣突然有股错觉。

他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个护卫,像个侍从。

服侍过了江蒲蒲,现在又要服侍花清影。

江蒲蒲贪吃爱玩,花清影倔强如牛。

他固然觉得麻烦,不过奇怪的是,徐寒衣也并不是那么嫌弃。

宅屋里。

白衣少年品着酒水,思绪渐渐回溯到了从前。

遥想当年,他就几乎不与人交谈,只顾自己。

修行路上也只有他孤身一人。

如今入了这行天司,麻烦不少,但是感觉倒也并不那么差。

果然。

徐寒衣浅浅地笑着。

正如那个人所说的一样。

总是要做些自己没做过的事,最来的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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