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影的剑有三处致命破绽。

更准确地说,是她修行的剑法有这三处破绽。

玄钟秘境内,花清影闭目养神,反反复复将自己与徐寒衣的对局演练了上千次。

她只找到了两处,并想办法修补了其中一处。

另外一处破绽,花清影很清楚它就在那里,以她当前境界与剑道造诣却还想不出修补的法子。

现在,这第二处破绽让她吃了亏。

……

花在飞。

剑也在飞。

可惜花是飘的,剑是直的。

花怎么可能比剑飞得快?

咻咻咻——

有如箭矢破空,气障被轻易贯穿。

斗笠人摘星境的剑威如狂风骤雨般袭来,花清影脚下踏出剑步,连连后退。

她剑步固然很快很稳,是多年来勤加苦练的成果。

然而那飘摇的剑步根本不及摘星境的飞剑,正如风吹零落的花朵避不开寒芒的追击。

花清影屏息凝神,不得不挥舞袖袍,令灵剑拦于身前。

火光迸溅。

三个呼吸间,两柄灵剑互相交错百次,碰撞出零碎散乱的清脆。

最终斗笠人的灵剑找准某个致命空隙,剑锋如同穿越竹林的飞鸟,骤然加速。

竹林和墨影没能将飞鸟封锁在内。

锋利入肉的声音响起,听着很像乌含镇里屠夫砍切砧板肉块的声音。

花清影颤抖的娇躯上赫然蓬发出团团血雾,肩膀、膝盖、大腿等部位各自被戳出道深可见骨髓的血洞。

在花清影身中第五剑时,墨影终于回归,逼退了斗笠人的飞剑。

血洒宅院。

青色石板地上滴着鲜艳,融进流水般的月色里,将这白光溪流染得猩红。

院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见血珠落地的声音。

那声音不太好听。

……

心跳加速,气息紊乱。

花清影面色难堪地站在宅院里,与斗笠人隔着五丈距离对望。

她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游刃有余,尽管疼得快要忍不住叫喊出来,她也只是死命地咬着牙。

忍着。

至少表面上不能让斗笠人知道,自己快要油尽灯枯。

她幽幽地注视着斗笠人的飞剑,回想方才那上百次的碰撞。

怀墨剑法所勾勒出的竹林没能拦住那只飞鸟。

就算竹叶纷飞,如大雪倾盆而下,飞鸟还是飞鸟。

它扑腾着翅膀,轻易地用尖喙刺穿了这片竹林墨景。

美眸中闪过明悟。

花清影隐隐意识到了怀墨剑法似乎还有第三处破绽。

那就是太慢了。

怀墨剑法太慢了。

以剑为笔,勾勒画卷,并将敌人困于虚幻之中,以各样剑意化作的景色迷杀敌手。

这本是怀墨剑法之初衷。

从设想上来看,这怀墨剑法也很接近万箓剑宗的杀剑阵。

阵与剑的结合,就是怀墨剑法的精髓所在。

现在花清影明白了。

怀墨剑法错了。

大错特错。

剑就是剑,笔就是笔。

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笔,而笔也永远成不了剑。

剑阵结合之设想当然没错,甚至可以说很妙,但是怀墨剑法错了,它第一步就走错了。

以剑为笔?太慢!

剑就应当出则见血,刺则贯穿,亮则杀人。

怀墨剑法第一步就是错了,所以它后面全是错的!

花清影明白了。

可惜明白得有点晚。

对方的剑杀了过来。

月色下如血花般的美人凄惨地笑着,她避无可避。

……

……

鲜血溅在花清影道袍上。

她原本的模样是白里透着红,血不算多,只染红了衣衫上的几片区域。

如今血如泉涌,喷溅在道袍上,变成是红里透着白。

花清影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沾了多少血。

她只知道天黑了。

那真是很黑很黑的天,比她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晚上都要黑。

花清影忍不住回想起了以前因为练剑犯了失误被骂,大晚上躲在被子里抹泪的时候。

被子里就是这么黑。

也正是在那极致纯粹的黑里,闪过了一缕明亮显眼的光。

刀光。

依稀可见,那抹银白刀光如同突然拍岸而起的江郎,泛着水花,又像是倒飞的雨。

漂亮,惊艳。

那抹刀光带起了浪潮,余波又掀起了雪白的湍流,将很多东西都冲走了。

比如那把满是裂痕的灵剑,就像是被冲上了岸,安安静静地,和碎裂的贝壳一样躺在地上。

又比如斗笠人的脑袋,也被冲进了地面,滚了两三圈,滚到花清影脚边。

精致巧妙的短刀反射出月光来,将黑夜照亮。

花清影终于看清发生了什么。

女孩感到嫌恶地撇去刀上余血,又很粗暴地抬起脚,把无头尸体踹倒下去。

血流满地,仿佛河流。

来的人是江蒲蒲。

游神境的江蒲蒲。

她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花清影,“没事?”

花清影怔怔点头,目光却是盯着江蒲蒲手里的短刀。

原来这把刀真的有那么快。

难怪白月谷圣女当初也称自己是凭境界险胜。

她又低头望了眼足边那颗面无表情的人头。

很显然,斗笠人直到死为止,都没有察觉到江蒲蒲的动作。

他尚且以为自己即将终结花清影的性命。

殊不知连人带剑,都被那女孩斩了个干净。

……

宅院里又安静下来。

没有了剑与剑的碰撞,没有了火花,自然也黑了不少。

花清影猛地反应过来,动用灵气为自己止血,同时忍不住道。

“徐寒衣呢?”

她只是被卷进来的。

真正遭受暗杀的人,应该是那名白衣少年。

他才结台境,比自己还要低一境。

他怎么样了?

江蒲蒲收起短刀,指向不远处,含着些微笑。

“那儿呢。”

花清影顺势望去。

白衣少年坐在石凳旁若无其事地喝酒。

金樽还是金樽,酒水还依旧香甜。

再朝南墙的方向望去,就能见到两道人影。

其中一道人影已死了有些时候,眉心被贯穿出道剑孔,应该死得很快,算不得很惨。

另外一人则是被他自己的灵剑死死地钉在南墙上。

他胸口心脏部位被刺穿,身后南墙绽开无数裂痕,部分墙壁都已崩塌下来。

在宛若废墟的墙壁上,他双脚悬空几尺,早已无力。

斗笠不再,不知被斩成了多少碎片,那张满是惊骇与恐怖的扭曲面容暴露出来,染血的黑发也随之垂落。

月色腾挪。

它也同样好奇地探望,让银光照亮那具斗笠人的尸体。

只一眼。

花清影就惊得倒抽凉气。

致命伤当然是胸口贯穿的那一剑。

然而斗笠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无损的,成百上千道剑痕无情地切割过他的皮肤和血肉。

如果有人毫不畏惧,来来回回在荆棘丛林里穿行百次,恐怕才能和这具尸体一样伤痕遍地。

他应该死得很痛苦。

花清影心想。

中了那么多剑,任凭谁都会很痛苦。

……

……

不久。

江蒲蒲好像发现了什么。

她连忙闪身来到徐寒衣身旁,毫不犹豫地掀起他的袖袍。

有血,而且不少。

江蒲蒲惊声道:“你受伤了?”

徐寒衣把金樽放下,淡道:“小伤。”

确实是小伤。

如果换做是她的古来圣体,可能睡一觉醒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就算是普通修士的肉身,三天也能痊愈。

江蒲蒲震惊的不是徐寒衣的伤势有多么严重。

而是这群人居然能伤到徐寒衣。

江蒲蒲黛眉凝蹙,像是在寒风里微倾的树。

“他们来杀你的?”

徐寒衣点头,“都是来杀我的。”

江蒲蒲脸色变得很难看。

如果不是他们已经死了,江蒲蒲真的很想亲手泄泄愤。

几息过后,女孩冷声问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徐寒衣想了想,摇头:“不清楚。”

江蒲蒲呆呆地眨了眨眼,低声道:“那你为什么不留个活口?”

面对女孩的提问。

徐寒衣默默地侧过身。

他用很复杂又很意味深长的表情注视着江蒲蒲。

“本来我是想留的。”他指着地上一具无头尸体说道,“可惜他被人杀了。”

江蒲蒲:“……”

女孩赧然地挠了挠脸,随即又乖巧可爱地朝徐寒衣傻笑。

白衣少年无奈,伸出右手,悬在江蒲蒲额前,微微屈指。

然后轻轻发力。

他很没有力道地弹了一下江蒲蒲的脑袋,以示惩罚。

江蒲蒲嘿嘿地笑着,看着还是很傻乎乎的,也丝毫不在意徐寒衣这般在其他人看来,尤为无礼的举动。

徐寒衣长吁口气,道:“不过本来也不可能从他们那里问出点什么来。”

江蒲蒲不解,“为什么?”

“因为他们连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花清影此时止住了血,也来到两人身边。

她还忍不住瞧了眼地上的尸体,问道:“他们不是来杀你的?”

“他们当然是来杀我的。”

徐寒衣瞥了眼江蒲蒲,突然话锋一转,“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珑月宗的女孩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不喜欢聚会的氛围,把吃的都吃干净之后就想来找你,结果半山腰上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就连忙赶过来了。”

徐寒衣点头,紧接着抛出一个问题。

“她都能在半山腰上听见院里的动静。”

“你觉得其他修为更高深的人能听不见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花清影闻言,也猛地反应过来。

就算聚会当真进行得如火如荼,宅院里有在武斗,这可是触犯行天司条律的。

灵角峰的两位镇抚和那位同知,还有堂堂峰主大人,怎么全都没有反应?

徐寒衣说道:“他们是被刻意放上来的。”

金樽落桌。

宅院里又安静下来。

徐寒衣抬起头。

他望的不是星海,不是皓月,而是灵角峰之巅的灵角大殿。

长发飘飘。

女子握着酒杯,迎风而低头俯瞰。

相隔数百丈之距,她能察觉到白衣少年的视线在看向自己。

唐允微笑。

“不错。”

她漠然转身,拿着玉杯转身走回灵角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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