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这么轻松?

他为什么走得这么轻松?

难道因为他是筑基境,又或者因为他叫徐寒衣?

可名字又有什么意义。

谁人都可以叫徐寒衣,但不是谁人都可以做徐寒衣。

玉龙书生紧紧盯着那身白衣,盯着他矫健如常的步伐,比刚才听到徐寒衣出身行天司时更加震惊。

背棺人亦是如此。

倘若先前他只是对徐寒衣有点兴趣,那么现在他就不得不重视这位长得好看的白衣少年。

就算是背棺人,也只觉脚步沉重,腿里似是被灌满了铅,抬腿之际更是有股要不得不跨越长河的勉强。

最后二十步,越来越艰难。

困难程度远超先前,压力仿佛翻了个倍。

他们的脚步仍然在向前迈进,这是好事。

徐寒衣的脚步变得缓慢,身子却还是挺得笔直,这是坏事。

最后十五步,好像又迈进了另外一层境界。

玉龙书生额头豆大汗水划过面颊,他已无心再去摆弄折扇。

若是仔细望去,方可发现就连那玉骨折扇也已有所破裂,像是一把绽开裂纹的剑。

背棺人弯腰的幅度更大了些,脑袋几乎都快要碰到台阶,就算随时倒下也不会令人意外。

再抬头。

身形映照着日晕,白月谷圣女已然来到了最后五步。

她的身体站得笔直,动作却凝滞在原地,似乎根本没有抬腿的念想。

他们都知道,不是圣女不想抬腿,而是抬不起腿。

登天路的最后十五步已经如此困难,难以想象最后的五步里,光是抬腿这个动作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

……

风已经停了。

寂静无声。

喘息声和呼吸声不知为何也被盖了过去。

那是梵音。

离佛陀越近,佛陀的梵音就越清楚。

然而众人耳旁早已没有了梵音,什么声音都没有,所以显得很安静。

这是必要的安静。

如果此刻被外界的聒噪扰乱了心神,那么踏出的这一步极有可能就会身消道陨。

过离宗那位在最后五十步时失败,断了一条右腿。

现在他们正站在最后十五步的菩提台阶,如果失败,断的可能就不只是右腿。

到了这一步。

登天路已与性命挂钩。

向前就是赌命,向后就是认命。

“真是和修仙路一模一样。”

书生无奈苦笑。

登天路就是修仙路,越是到了最后,越是要挑战自身极限,也越是有可能灰飞烟灭。

倒在这条路上的人千千万万,有很多足以被历史铭记的强者大能,正是倒在了这最后几步路上。

如此想来。

白月谷那位能走到最后五步,已是鲜有人及。

敬佩之心如庭院水缸里的暴雨,满盈而出。

越是如此,书生就越是被激起心气。

他昂首挺胸,向前继续迈步。

不知不觉间。

书生站在了背棺人身边,又一次与他同行。

背棺人深深地侧望了玉龙书生一眼,想再次拉开距离,却已经做不到。

玉龙书生脸色如冬日的飘雪般苍白,眉宇间尽是疲态,“如果你想,你可以放弃。”

背棺人弓着腰,继续踏步,健硕的身体也在发抖。

沙哑的,像是含着沙子吐出来的话也传了出来。

“我要登天。”

很简单,很干脆的四个字。

玉龙书生说道:“只要你还背着这具棺材,你就登不了天。”

背棺人双手死命地拽着那用来捆缚棺材的剑绳,绳上的纹路都嵌进手掌里。

隐隐可见,他掌心已然有血溢出,将剑绳打湿。

书生又道:“这是登天路,亦是修仙路。”

“背着如此沉重的负担,注定走不远。”

背棺人还是沉默不语。

像是棺材里存放着世间最重要的东西,以至于到了现在,他还是不肯放下棺材。

玉龙书生惨笑一声,那笑容很惨,是因为他现在的模样很惨。

实际上那是真切的笑意,有点得意。

“那我就先走一步。”

玉龙书生迈开腿,再次踏步向上。

阴阳道袍下的灵气被震散,卷起袖袍,吹得那冠帽动荡不止。

他正式迈入了十步的大关,而背棺人还在第十一步停留。

背棺人还是毫不在意。

他只走自己的路,不曾去管其他人的动作。

……

……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人参与到讨论声中去。

白月谷众使者从原本的得意,开始变得担忧起来,还有人已经闭上眼,不敢去看。

圣女先前借奔岭马拉开的差距,已经逐渐被追回。

那最后五步真有这么难走?

许多修士回想起自己被台阶压垮的经历,有话想说,又说不出口。

那最后五步,定然是比跨越境界都要艰难,是真真正正的通天大路。

白月谷圣女站在原地,站了许久。

终于踏出一步。

她的步伐很慢很轻很缓,但终究是步伐,而不是静止时的伫立。

她站在倒数第四层台阶上,松了口气。

白月谷众使者也松了口气。

秘境之外,镜湖山参越峰内的白月谷主更是松了口气。

与之相对。

玉龙门诸位儒生则是捏了把汗。

他们不清楚那位书生到底能不能赶得上。

现在白月谷圣女已入了五步之关。

玉龙书生才刚入十步之关。

未必来得及。

“快、快啊!”

万箓剑宗更是心急如焚。

从他们的角度望去,只能见到那背棺人背后的那具黑棺。

无数剑修都满心期待着最后的逆袭,最后的反超会由他们的大师兄拿下。

至于珑月宗。

他们好像已经放弃。

因为江蒲蒲已经站在十五步的位置,停留了很久。

……

……

“休息完了?”

徐寒衣同样站在十五步的位置,朝江蒲蒲问道。

女孩抹去额头汗水,想起刚才踏步上前时感受到的压力。

那真是很大很大的压力。

比她这辈子经历过的任何压力都要大。

背上好像压着座大山,在这座大山面前,她刚刚凝聚出的神海就像是片浅薄的湖泊。

娇小瘦弱,尚且还没有发育完全的稚嫩身体,更是无时无刻都在承受足以让血肉崩坏的力量。

如果不紧绷血肉,就会溃散蓬发。

如果不稳固心神,就会失智疯癫。

如果不放慢脚步,就会死于非命。

这真的很可怕。

尤其是对于年仅十四岁的江蒲蒲来说,几乎等同于直面死亡。

“我……”

她有点想放弃。

但是她说不出口。

她知道珑月宗有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菩提树下有太多护卫在充满希冀地渴望她胜利。

不只是秘境内。

秘境之外,嬷嬷可能也在看着自己,在等着自己欢欢喜喜地把秘境至宝带回宗门。

她又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放弃。

已经走到了这里,又岂能轻言放弃。

“我可以继续。”江蒲蒲认真地抬头。

她顶着压力继续向前,与徐寒衣站在同一台阶上。

徐寒衣看着她,看了一会儿,说道:“不用勉强,没有必要。”

江蒲蒲咬着牙,“嬷嬷在等我。”

徐寒衣点头,“那就走。”

他慢慢转身,还是和先前一样与江蒲蒲并肩。

只是这一次,他会先走一步,然后在更高的台阶上等待江蒲蒲。

……

……

慢慢地,慢慢地向上。

这条路真的很漫长。

从菩提树下抬头,向天穹的佛像望去,那是一条望不见终点的道路。

很多人都曾走上这条路,大部分连路途中段都走不到,就已经被淘汰。

又有很多人走过了中段,觉得不满足,想要向更高的顶峰冲击。

然而在冲击的过程中,又不知有多少人付出代价,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连命都丢了。

值得吗?

菩提树下,众修士都扪心自问。

片刻过后。

他们内心齐齐得出答案。

值!

仙途可令人解忧,以剑化愁。

登天可令人宁静,心无旁骛。

踏步可令人专注,不闻聒噪。

竞争可令人好强,抛尽迷惘。

修士生当如此。

……

……

思念之间。

珑月宗的护卫露出惊愕之色。

万箓剑宗的剑修面如死灰。

只见那背棺人停在了倒数第九步台阶。

而徐寒衣也站了上来。

他不是要和背棺人并肩,而是在等待江蒲蒲的脚步。

他们赶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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