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书生似乎比背棺人更在乎身后两个人。

从中段开始,他就时不时地会回望徐寒衣和江蒲蒲。

珑月宗的这位自然不用多说,是有力的竞争对手。

另外那名白衣少年,则是有着超凡脱俗的天仙之貌。

都很特别,所以都很有意思。

背棺人稍有不同。

因为剑棺的话题,他走得要比玉龙书生更快一步。

不过也只有一个台阶的差距,并不能拉得很开。

……

……

徐寒衣抬起头。

距离终点应该还有最后五十步左右。

白月谷圣女的身影在最后二十步的距离。

肉眼可见。

她走得不快,甚至有些缓慢。

动作更是一丝不苟,不敢有半点差错,像是在严苛长辈监督下练拳扎步的孩子。

徐寒衣的脚步还是很平缓,频率始终没变过。

江蒲蒲的动作也稍微慢了下来,她还是能勉强跟上徐寒衣。

是的。

现在的情况已经变成了她跟着徐寒衣,而不是徐寒衣跟着她。

好在江蒲蒲对此并不意外。

徐寒衣本来就是非凡之人,除非他等会儿用飞的直接冲到终点,否则江蒲蒲不会感到惊讶。

玉龙书生和背棺人不一样。

他们很惊讶。

“你真是筑基境?”

书生诧异又满是猜忌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徐寒衣注意到那位穿着黑白相间道袍,腰间别着折扇的少年书生停下了脚步。

再前头的背棺人也停了下来。

他走在前头是因为不想搭理玉龙书生,这不意味着他对徐寒衣和江蒲蒲没有兴趣。

反正接下来的路很难走,停下几息也不为过。

……

……

徐寒衣知道玉龙书生是在朝自己提问。

因为他也有想问玉龙书生的话,所以他来到玉龙书生身旁。

江蒲蒲也站了上来,三人站在同一台阶。

玉龙书生近距离观察着徐寒衣,越看越挪不开眼睛。

美艳固然动人,可书生现在更好奇徐寒衣的回答。

他真的是筑基境?

走到这里,大气不喘,健步平稳的筑基境?

徐寒衣反问;“不然我是什么?”

玉龙书生猜测道:“轮回转世?”

徐寒衣心想怎么这群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这个理由。

尽管他们猜得确实很接近。

某种意义上,徐寒衣就是转世而来。

徐寒衣又道:“你见过轮回转世的大能?”

玉龙书生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觉得我是?”

这番对话,江蒲蒲听着很耳熟。

她以前也这样问过。

那时徐寒衣也是这样回答。

现在换了个人提问,徐寒衣的答复依旧不变。

玉龙书生闻言微怔。

他做出了和江蒲蒲不同的反应。

“只是瞎猜而已,我瞎猜一直很准。”

语罢。

书生抬起脚,很轻松地向上迈出一步。

他站在背棺人身边。

背棺人不喜,皱眉,也抬步向上走一步,故意和书生错开。

徐寒衣全然不在意这些琐事,继续保持着步调,不紧不慢地上前。

他对玉龙书生说道:“偶尔也会有犯错的时候。”

玉龙书生微笑,不予否认。

他抬步上前,调整到和徐寒衣相同的步调。

于是两人同行变成了三人同行。

背棺人始终走在前面,再前面的就是那位步履维艰的白月谷圣女。

“所以你到底来自哪里?”

书生很好奇。

这个问题,白月谷的圣女也很好奇。

可惜她现在没有精力和空闲来听徐寒衣的回答。

……

……

台阶太冷太冰太无情。

就像最深最深的寒冬里,被冰霜覆盖冻结后的顽石。

徐寒衣没有再看向书生,反而对背棺人那黑色的剑棺产生了些兴趣。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他和你认识?”

书生听徐寒衣提到背棺人,笑道:“认识。”

“朋友?”

“算不上。”

徐寒衣露出了然之色。

“难怪他会讨厌你。”

玉龙书生不知何时抽出了折扇,轻轻拍打掌心,“何以见得?”

“因为你总是会问些能够满足你好奇心的问题。”

徐寒衣想了想。

他盯着那黑棺。

“比如你很想知道那棺材里藏着什么东西,他不想说,你还是想知道,所以他不喜欢你。”

背棺人的脚步和玉龙书生的脚步同时停顿。

他们齐齐回头,默契得像是兄弟。

书生迟疑半晌,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和你认识,却总是比你先走一步。”徐寒衣解释道:“所以他肯定讨厌你,至少不喜欢你。”

话语及此。

江蒲蒲“噗”地笑了出来。

她笑不是因为徐寒衣的话很好笑,而是徐寒衣的话说明了一个道理。

徐寒衣始终走在江蒲蒲身侧,没有因为走得轻松而走得更快。

按照他的理论,这恰巧说明了徐寒衣不讨厌江蒲蒲。

只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江蒲蒲开心得拍手。

……

……

书生的脸有些泛白。

就算是被那赤日的光洒满了面庞,他的脸还是显得有些过白了。

或许因为他天生就是如此,白净和完美就是在形容玉龙书生。

所以任何时候他的脸都是那么干净,那么洁白。

现在的白有点不太一样。

染着些被人看穿的苍白,以及一些抹不去的讶异。

他沉声说道:“我问的不是他是否讨厌我,而是你如何知道我问了剑棺的事?”

徐寒衣继续向上走,步伐没变。

玉龙书生也紧跟着他,步伐也没变。

“因为你很好奇,就问了我的事。”

“所以你应该也会因为你的好奇,去问他的事。”

徐寒衣看向背棺人。

背棺人也看着他。

徐寒衣说道:“能让他讨厌你的事,我能看到的就只有这具棺材。”

这一次,回话的人是背棺人。

“所以你就认为他对这具棺材里的东西很好奇。”

徐寒衣点头,“难道不是?”

背棺人沉默,“确实是。”

徐寒衣踏着慢步,轻拂衣袖。

他的话语火辣辣的,和天上那轮灼日相同。

“看来我瞎猜得也很准。”

……

……

玉龙书生沉默无言。

他只是深深地盯着徐寒衣。

现在这位儒生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江蒲蒲的位置。

当然这并不是说江蒲蒲不重要。

事实上,只要他们还走在登天路上,只要江蒲蒲还在前进,她依然是敌人。

不过现在玉龙书生更在意徐寒衣。

他又说道:“看来你出身自一个很隐秘的地方。”

隐秘到徐寒衣根本不想提起半个字。

就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玉龙书生的那个问题,生怕出了差漏。

徐寒衣道:“其实你想知道,也不是不行。”

“但是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就是为什么,徐寒衣愿意和玉龙书生说这么多话。

姜故当初和徐寒衣说了那么多话,徐寒衣到头来只给了他【所以?然后?还有?】加起来六个字。

如果姜故在这里,一定会满脸复杂,甚至可能泪流满面。

“可以。”书生答应了徐寒衣的要求,“你可以先问。”

徐寒衣也不客气,当即出声问道。

“玉龙门真的有一杆琅琊笔?”

这是个很普通的问题。

普通到书生认为徐寒衣问错了问题。

那是东洲大陆任何人都能回答的问题,不该出现在这里。

书生盯着徐寒衣,答道:“琅琊笔确实存在。”

徐寒衣感叹,“那就真的很妙。”

书生淡道:“不然玉龙门不会崛起得那么快,也不会走出那么多儒道大家。”

他回答得很平静,神色却很不平静。

徐寒衣的问题太普通,还有点幼稚。

琅琊笔是玉龙门的镇派之宝,天下谁人不知?

如果徐寒衣要问的,是琅琊笔现在到底在谁手上,那或许还算有价值。

玉龙书生屏息凝神,脚步微顿,又装作无事发生。

他出声道:“现在轮到你了。”

徐寒衣点头,他也做出了回答。

“我来自行天司。”

……

……

如果有人在喝水,一定会被呛住。

玉龙书生的折扇都闭合起来。

背棺人含着些若隐若现的笑意,很是讽刺。

江蒲蒲也双手勾在身后,开心得很。

过了几息,玉龙书生也笑了。

徐寒衣问了一个很普通,很白痴的问题。

所以与之相对的,他也做出了一个很普通,很白痴的回答。

“这就是你的回答?”

书生的笑意里含着些刀锋般的锐利。

折扇还闭着。

如果此刻折扇哗然张启,那定然会有怒意倾泻而出。

徐寒衣能察觉到书生的怒意。

同时,他也能察觉到江蒲蒲的右手放在了刀柄上。

他继续说道:“你没有说谎,所以我也没有说谎。”

书生见到徐寒衣认真的表情,迟疑了几息。

他还是难以接受,也难以相信。

“你真的只是来自行天司?”

“是。”

“你的剑。”

“行天司学的。”

“你的境界……”

“行天司里突破的。”

“你是什么时候被选中的?”

“半年前。”

“那你半年前就已经是修士?”

“不是,进了行天司之后才是。”

玉龙书生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背棺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摇头,继续踏步向上。

半晌。

书生低声呢喃道:“原来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人。”

徐寒衣不作理会。

他和江蒲蒲的步调就没有变过。

而在对话之余,不知不觉间,他们的速度隐隐有点要超越书生。

这很不妙。

书生意识到这一点,也开始加大力度,提升速度。

……

……

三十层台阶转瞬即逝。

最后的二十层台阶就在眼前。

不久之前,他们在倒数五十层台阶时,白月谷圣女在倒数二十层。

现在他们在倒数二十层,白月谷圣女在倒数第八层。

速度真的很慢。

但也只有真正到了这里,到了这最后二十层台阶,他们才知道这一切到底有多困难。

那真的已经不是【寻常】的境界。

就算是其他宗门的天才,也很难在此刻寸进半步。

玉龙门的儒生淌着汗。

万箓剑宗的背棺人腰板不再挺直,而是弓着腰,低着头。

江蒲蒲的铃铛叮叮作响,这次声音不再如黄莺般轻灵,反而似大雨般吵闹。

白月谷圣女走在最前方,光是抬起腿都要花费数十息的时间。

徐寒衣呢?

三人朝那身白衣望去。

然后他们都再也不想再看徐寒衣第二眼。

因为徐寒衣还是面无表情,抬腿,踏步,走上台阶。

他的脚步很快就慢了下来,停在原地。

不是在休息。

而是在等江蒲蒲上来。

这一刻,三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好像不是在试炼的。

他是来散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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