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愠怒，片刻后却下意识将怒意深藏。
那张面容，她太熟悉了。其尖酸刻薄，已经深入脑海。
但她不能将情绪表现出来。
入宗两年，同届弟子都先后迈入筑基期，只有自己，堪堪达到炼气中期程度。
这世界上，难道还能找出比自己更废物的人吗？
像她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生气的。胆敢显露丝毫反抗情绪，便会迎来更猛烈的针对。
放出刻薄言论的，是名身材高挑的筑基期女弟子。
她摇摇手中的报名卷轴，一脸得意。
“想要吗？哈哈，凭自己的实力过来抢啊！”
庄馨炎默不作声，轻咬上唇，别过脸去。
她站起身来，缓缓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
这样的场景，在她生命中上演无数次了。
每次，她都告诉自己：书上，有许多功成名就的古人，年轻时受到欺凌，他们都隐忍了下来，最后成为一代英雄，功震古今！
而那些当年欺负他们的人，最后都只是些无名宵小。
只有这样想，心里的难受才会缓解一些。
庄馨炎转身欲走。
她本来就对自己是否能把握这次机会这件事，不抱任何期望。
然而，那女弟子却不想放过她。
“哟，这么快就夹着尾巴逃跑了？就是我养的狗，被打了也要吠叫两声呢，你连叫唤都不会吗？”
庄馨炎停下脚步，粉拳紧握，微微颤抖。
对方远远强过她，她无可奈何，但这般人格侮辱，一再冲击着她的自尊心。
周围的人大都对庄馨炎指指点点的，说着类似“弱者就活该被踩在脚下”、“不好好修行就是这个下场”的话。
也有少数人对欺凌现象愤愤不平。
不过，没谁会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为一个宗门废物发声，得罪一位同门，不值得。
正义，不能当饭吃。
感觉到周围舆论对自己的声援，高挑女弟子更得意了。
“哎哟？你还不服气？一个炼气期的小废物，即便送你去选拔又能怎样？只是浪费一个大好机会。看你一下，都是脏了圣子大人的眼！”
听完这话，一些人反应过味来。
自己都没机会参加选拔，这个炼气期的废材，居然能拿到报名资格？
一时间，用窃窃私语声援高挑女弟子的人更多了。
感受到周围此起彼伏的挤压，庄馨炎心里十分委屈，眼眶不禁一湿。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她赶紧强压着眼角，生怕泪水流下来，叫人看了更加笑话。
场面再度失去控制。
要是闹出些事来，上面准要责罚。
几个维护秩序的弟子赶紧围上来，隔开围观人群。
“大家都安静！我有话与你们说！”
直接与江暮寒对接的那位管事弟子，深吸一口气，用扩音阵法将声音传到整个会场。
“首先，我们对刚才发生的事提出严肃批评。那位师妹，你之前所说的话，严重违背了圣子大人本次招募弟子的指导方针。”
“什么？”
高挑女子闻言一惊。
大家一头雾水，纷纷望向发言人。
“在最开始，我们设定的报名条件，是至少要有筑基大圆满的境界。若比这个境界还低的人，哪里有资格陪同我们的天骄圣子修行呢？圣子可是元婴境界！那不是反而拖后腿吗？”
虽然有些打击人，但大部分有自知之明的人，都认同地点点头。
是啊，集样貌、实力、地位于一身的圣子，那可是他们难以望其项背的人物。
“可是你们知道，圣子听到这个条件后是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
不少人开始自主猜想。
“圣子立刻否决了这一点，并把报名条件改成了从炼气初期到元婴境界。这意味着什么？也就说全宗上下，人人都能报名！都有资格参加选拔！”
哇！
不愧是圣子大人，真有魄力！
“但你们知道圣子为什么这么做吗？”
众人面面相觑。
凭他们自己的凡胎肉脑，哪里猜得出圣子大人高深莫测的思想？
“我将圣子大人当时的语言摘录下来，现在为大家做个汇报。”
发言弟子翻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哗啦啦翻到中部。
“第一条：法无高下，人无优劣，所有人都享有平等的权利。”
“这条什么意思呢？我来告诉大家。圣子大人发觉我们宗门存在一些需要改进的现象，天赋好的弟子歧视天赋差的弟子，辈分老的弟子欺负新来的弟子。修行进度缓慢的弟子，常常得不到应有的指导，还会在某些方面受到限制和打压。”
话一出，立刻引起在场许多人的共鸣。
可不是吗？某某长老一看到大师兄就笑眯了眼，看到自己就马脸送上，平时区别对待更是不胜枚举。
说得太对，藏经阁内的免费开放区域，总是被一些境界高的弟子团体霸占着，不让低境界弟子借阅典籍。上面知道了，也只做口头批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圣子认为，这样的风气对宗门发展无益。我们八宝琉璃宗，取典于神话中的八宝琉璃净土，那是一个人人平等的美好世界。所以，圣子决定以身作则，从他开始倡导平等观念，消除境界歧视，力求早日实现“人人皆圣贤，人人可成仙”的伟大愿景！”
卧槽！
众人心里震撼一百年，千言万语汇聚成这个词。
接着，一阵热烈掌声排山倒海般响起。
“圣子大人，冠绝千古！”
“圣子大人，超凡绝伦！”
他们仿佛正看到，一颗光耀千古的大救星在冉冉升起。
“肃静！”
见收效颇丰，发言弟子心里很满意，两手示意大家安静。
“圣子大人还有第二条言论：人本无利钝，心自化现之。没有废物的人，只有迷失方向的灵魂。”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圣子大人说的话，自有他的深意。
听不懂无所谓，喊666准没错！
“什么意思呢？圣子大人驳斥了“人分天才和废物”的观点。圣子认为，所谓天才，只是碰巧走在自己擅长的路上；所谓废物，只是以自己的短板与别人长处碰撞，自取烦恼。真正的修行，是发掘自身优势，在自己具有天赋的道路上，成就无上道业！”
卧槽！
众人心里又一阵感叹。
觉得不够形容此时震撼的心情，他们又加了一句。
牛笔啊！
这样意味无穷的智慧话语，只有古圣再世，才说得出来吧！
喝彩声此起彼伏，场面不能说特别壮观，而应该说是相当壮观。
庄馨炎瞳孔猛地一颤。
她难以置信地扬起头。
“没有废物的人，只有迷失方向的灵魂。”
这句话落在她心头，如同一朵七彩莲花，在灰白的世界中缓缓绽开。
一切，都沐浴在七彩宝光中，变成了彩虹般的风景，生机盎然！
庄馨炎只觉一股电流，从九天之上落下，灌入自己的顶门。
她浑身一阵酥麻，心光显现，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不是废物，只是走错了道路！
所有失落与痛苦，仅仅是自己的执迷不悟！
那一刻，望向天边，那边际的云彩，都仿佛化成了光明祥云！
整个世界，豁然开朗！
圣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道挺拔傲然的身影。
自由平等，各居其位。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背。
这样的世界，不正是自己所苦苦追求的吗？
想起这些年的屈辱经历、悲苦遭遇，她咬紧了银牙。
庄馨炎从地上奋然站起身，眼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她娇小的身躯猛窜上前，一把从高挑女子手中，夺回了报名卷轴。
我是不是废物，轮不到别人来评说！
在高挑女子与众人愣作一团时，她逃也似离开了这里。
她往阳光洒下的方向，不断奔跑。
脚下的路，仿佛就是康庄大道。
那位如同天神下凡的圣子大人，只言片语，便让自己重拾了人生方向。
他究竟，是位多么了不起的人啊？
此时此刻，元净峰上，妙心一脉弟子居处。
江暮寒躺在藤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一手拿着蒲扇，一边啃着西瓜，嚼一会，嘴像机关枪一样，噗噗噗吐出连串瓜子。
“阿嚏！”
他突然觉得背上一凉，打了个寒战。
“唉，这瓜属寒，不能吃多了。到中年时候，万一得个老寒腿啥的，那就惨咯。”
“算啦，忍忍嘴，养生最重要。”
江暮寒丢掉手中瓜皮，躺在藤椅上，摇前摇后，别样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