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是庆华楼最好的女儿红,五年的哟~”

“师父,这是五香阁的大厨做的鲜虾蒸鱼,材料可是今天早上才进货的,鲜着呢!”

“师父,这是小镇唯一一间青楼的当红清倌人的名单,师父您看上哪一个?我立即去叫姑娘过来!”

老道士面色古怪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小君年——自从今天早上他跟那个玉清观弟子说了一些话语,让对方乖乖地放走那条小幽蛟后,君年这小子便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四处准备着好酒好菜打包拿来小院给他。看着君年那额头上的细汗,老道士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这些东西,你花了多少钱了?”

君年眼角微微抽搐,但还是勉强堆起了笑容,嘻嘻哈哈地说道:“花多少钱不要紧,弟子孝敬师父,是天经地义的嘛,只要师父你开心就好!”

“哟呵?”老道士摸了摸那稀疏的山羊胡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怎么没见过你有这么热情过?”

君年腆着小脸,有些不好意思。

老道士叹了口气,他已经隐约猜到这小子的意思了:“说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君年神情变得认真了起来。他仰头看着那初升的旭日,眼眉前的那几丝碎发随着汗水胡乱地贴在额头上,然而下面的那双眼睛,却是用未有过的明亮——

“师父,我想学道术。”

君年的声音很轻,但是也很清晰,清晰到连那微湿的海风也吹不散那话语里面的词儿。老道士想要装作风太大没听到,但偏偏此时君年此时正站在上风处,所以那丝恳求的意味也随着海风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沉默了一会,老道士说道:“啊?你刚刚说什么?我耳屎太多听不清……”

“师父,刚刚我好像有帮你挖过耳屎了吧?”

“……”

老道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寂寥的神情。

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他就知道,在见到那个玉清观弟子的出现后,君年这小子肯定忍不住诱惑了。更何况他刚刚显露出来的好像和玉清观很铁的关系,也是被小君年悉数收入眼底内。他并不是反对君年去玉清观学道术,但是,现在的确还不是时候啊。

自他在那一个大火烧血之夜把君年从死尸堆里抱出来后,这七年来便一直带着君年四处云游,让小君年自小便接触这个人间世界的每一个人以及每一种生活。

别人云游修道,是特意挑那些灵山秀水去仙游,而他带着君年,却是专门找那些最有人间气息的地方去混。没有人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有老道士自己一个人才明白自己的打算。

他需要十年的时间,来让君年完全脱去某些不好的气息,但现在看来,还是赶不上了。

道术?剑术?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老道很想说君年你若想学,以后肯定会有机会的,但是对方显然并不太相信他。老道士沉默着,静静地看着那自天边升起的朝阳,任凭海风拂乱着他的心思。直到身前的君年快要哭出来的时候,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去吧。”

君年发着呆,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老道士:“师父?你刚刚说什么?”

“难道你没有挖耳屎吗?我说了,你想去玉清观是吧?那就快滚!别在我老人家面前晃来晃去,碍眼的很!”

老道士暴躁的声音在小院里面响了起来,然而自小与他相依为命的君年却明白,这些都是老道士故意装出来的而已。君年毕竟还是孩子,还不太懂人情世故,所以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垂着双手低着头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一封崭新的信封忽然塞进了他的手里,上面的印泥还是新的,看得出才刚刚盖好不到一个时辰。

“那个云峰道长,就住在瑞福客栈那边,估计过两天就回会玉清观了,你……跟他去吧。”

君年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却只看到了师父那萧瑟的背影。在朝阳璀璨的光线下,那个一直很伟岸的身躯此时居然显得有些佝偻。回想起这些年来的种种滴滴,君年禁不住鼻子一酸,噗的一声就跪了下来。

“师父……弟子知错了……我,我不去了!”

“蠢蛋!”老道士回过头来,狠狠地瞪着他:“这么的机会,你别浪费了!你以为师父不知道吗,这些年来,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家庭是死于非难的,所以一直想要变强,好以后为自己的家人报仇!师父实力低微,帮不了你什么,所以你去玉清观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跪在地上的君年颤抖了一下,开始哭了起来:“师父,我,我……”

“哭什么哭,又不是永远都见不了脸,等你以后成为玉清观的正式弟子,被朝廷公诸天下后,师父我自然便会知道了,到时候我还会来找你的。”

君年抹了抹眼泪,坚定地点了点头:“师父,我一定会成为正式弟子的。”

“说得轻松,那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罢了,到时候你进观后,不管那个云峰道长让你拜入哪个长老,你都不要听。”顿了一下,师父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唔,若是他问起,你就说,你只想加入子虚道长的门下。”

“子虚道长?”

“是的,除了这一个,其他的你都不要拜。”师父神情很是郑重。

“哦……”君年捧着那封信,又问了:“那,这个信封呢?是不是也要交给那个子虚道长?”

“不,这封信,你只能交给一个人。”

“谁?”

“唔……她的名字,叫疯月。”

“风月?好诗意的名字啊,听起来好像是某位姐姐呢。”

老道士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不,那个疯,是疯子的疯……不过你猜得不错,她的确就是一个女的,而且肯定就呆在玉清观里,有机会见到她的话,就把这封信交给她吧。”

“好的,师父,我记住了。”

“哦,还有,你等下,我去取点东西……”老道士今天显得很是啰嗦,他在交待了众多事情后,跑进了房间里面,再次出来后,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带鞘的古剑:“这把剑你随身带着,可不许随意拿去典当了!别这样看我,我知道你这小子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的。记住,必须要随身带着,还有不要随便拔出这把剑——除非你的面临着生死关头!”

“我会把这把剑当做是自己的亲人看待的……”

老道士摇了摇头:“还不够。”

君年歪了歪小脑袋,再次说道:“那……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老道士很满意:“不错,就是这样。”

君年似懂未懂地接过剑,然后下意识地问道:“师父,还有其他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哦,不对,还有一条,最重要的一条。”老道士极其认真地看着小君年,一字一顿地说道:“此去玉清观,你须紧记一句话——”

“比起妖魔,这世上,最可怕的还是人心!”

君年有些震惊,也有些迷惘,因为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但最后他还是把这些都紧记了下来,然后在脑海中过滤了一片,确认没有疏漏后,这才对着老道士说道:“师父,君年已经全部记住了。”

“嗯,好……去吧,等你正式成为玉清观弟子,我还会再来找你的。”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饶是老道士一生经历过不少风雨,这时刻仍然是有些颤抖。

不再回头去看君年,他向着屋子里面走去。

咚,咚,咚。

背后响起了三声闷响,那是君年叩头的声音。老道士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径直进了屋子,然后反手把房门关上。在听到君年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直至不可闻后,他这才再次打开门。

小小的院子里再也没有那个让人操心的小小身影。老道士看着石桌上君年留下来的,那个他积蓄了七年的存钱盒,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重新来到摆满了美酒和好菜的桌子前,缓缓坐下,夹了几口菜,喝了一小口。

“……真是难吃……”

老道士忽然觉得,这真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难吃的饭菜,喝过的最苦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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