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眸张启。

徐寒衣只觉迎面吹拂来的微风中含着血的味道。

仿佛是有柄腐蚀多年,锈迹斑斑的铁剑,抵住他的咽喉。

呼吸时总感觉不畅快,说不清空气里到底弥散着些什么颗粒异物。

徐寒衣抬起头,望向那片赤色的苍天。

天空与蔚蓝截然相反,呈现出血河般壮阔的艳红,视线中没有任何云雾,只有那轮灼目的烈日高悬。

赤色,满目皆是赤色。

光是赤色,天是赤色,风好似也是赤色的。

就算是徐寒衣,也从未见过如此压抑深沉的世界。

如同苍天随时都有可能塌陷下来,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让人很难喘得上气。

再低头。

足下所踩踏着的乃是漆黑的焦土。

这方土地像是被烈火反复灼烧过无数遍,生机被蒸腾干净,只留下松散又满是焦味的黑色土壤。

徐寒衣背着比凡铁更重的灵剑,站在焦土上时,甚至能以肉眼见到土地有微弱的形变。

比起人们所熟知的硬土地,这片区域似乎更接近沙尘。

徐寒衣不喜欢这里的味道。

他低头注视着脚下那漆黑如墨的焦土,思绪渐渐飘远。

这片土地,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

……

“这里就是玄钟秘境?”

骆南叶的声音响起。

如大家闺秀般端庄的女斩役环顾四周。

目光扫荡过远处那无数连绵不绝的黑色山脉,骆南叶黛眉轻皱。

“此地倒是并无异兽和邪物,也算是件好事。”

姜故顺势说道:“玄钟秘境内极少出现异兽邪物,本来就是五大秘境中较为安全的一处。”

骆南叶顿了顿,又看向四周那贫瘠平原与频繁隆起的山丘。

确认过没有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之后,方才长叹口气:“看来我们的运气并不好。”

姜故也同样放出剑识,探查周遭情况。

半晌后他也跟着点头,脸色略有难堪,“确实有点差了。”

不只是他们。

其他斩役也是在检查过周围后,无可奈何地摇头苦叹。

此地荒芜一片,并没有玄钟秘境中该有的宝物——菩提树。

在踏入那镜湖旋涡后,他们会被随机传送到玄钟秘境内的某个位置。

如果运气上佳,附近就有菩提树,便可省去寻找赶路的时间,就地安营扎寨。

若是运气稍差些,却也能望见菩提树的影子,那无非也就是多花些时间赶路。

像珑月宗和灵角峰此次的运气就属于最差的一列。

放眼望去,目光扫荡四周,愣是见不到半棵菩提树的影子。

如同在苍茫大海中漂浮的一片落叶,想要归根还得花上不少功夫。

……

二十队斩役中也有不少曾参与过玄钟秘境的老手,此刻已是在对形成进行组织。

其中有人决定要让队列暂且分散开来,分作六个方向,尽可能广泛地向外探索。

也有人认为这样并不安全,想要保险起见,只分出三个方向即可。

想要统合意见还需要些时候。

珑月宗的诸位刀修自然也是参与到了讨论中去,他们作为此次珑月宗殿下的护卫,要为殿下的安全做好保障。

只是让他们都不曾想到的是,那位本该接受众星拱月,老老实实呆在队列中央的殿下……已经趁势窜了出去。

她跑了。

稚嫩的小脚丫欢快地踩着焦土,像是一阵与这秘境风格不符的和煦春风。

江蒲蒲闪转腾挪,踏着珑月宗独有的身法,转眼间就来到徐寒衣面前。

女孩无声的出现,让姜故与骆南叶惊得体内灵气都本能地流转。

直到他们意识到这女孩的身份之后,那敌意才慢慢转变成惊讶和震撼。

因为她就是那位传说中天江婆婆的传人。

她就是如今被疯传的,被无数人称赞期待的古来圣体。

尽管她从未出过手,不曾让人见到传说中古来圣体的强横之处。

可江蒲蒲就是江蒲蒲,是这次珑月宗护卫口中尊称的殿下。

她怎么突然离开了珑月宗的护卫,到了斩役的队列里来?

两人茫然之际。

女孩喊出了那个让她忍不住跑过来的名字。

“徐寒衣!”

白衣少年闻声回头,看向江蒲蒲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显然这小妮子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声叫唤,会引来多大的麻烦。

霎时间。

包括骆南叶与姜故在内。

全场二十队斩役以及三十多位珑月宗护卫,不约而同地朝徐寒衣投来视线。

视线中藏匿的东西有很多。

有惊羡,有诧异,有敌视,有阴冷。

几十号人像是在注视菩提树般,齐齐注视着那身白衣。

……

……

“殿下与他认识?”

“徐寒衣是什么时候攀上的珑月宗高枝?”

“因为他长得好看?还是因为他们早有联系?”

“……被殿下看上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议论声和猜忌声不断。

仿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连不断的浪潮。

人们很容易会受到万众瞩目的影响,也很容易会被浪潮吞没。

徐寒衣依旧面无表情。

他全然无视了其他人,只关注江蒲蒲一人。

“又怎么了?”徐寒衣问道。

江蒲蒲眨了眨眼,又意味深长地瞟了眼骆南叶。

不知为何。

骆南叶总觉得这位古来圣体好像对自己有意见。

江蒲蒲注视着她时,骆南叶有股被幼虎视作捕猎对象的危机感。

至于姜故。

江蒲蒲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像是年纪尚幼,习惯粘着哥哥的妹妹,拽着徐寒衣的衣袖说道:“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珑月宗的古来圣体,将玄钟秘境未来的行程走向全部交给了徐寒衣。

几位原先还在分析路线,制定行程的斩役面色微变。

他们是行天司的斩役,此行目的是保护江蒲蒲,让她能够完成秘境历练。

因而某种程度上来说,江蒲蒲是他们的雇主,他们更像押镖的镖师。

若是江蒲蒲有意,行天司诸位斩役也不能过度干涉。

如今江蒲蒲开了金口,岂不是意味着接下来要掌控全局的……

就是徐寒衣这名新晋斩役?

荒唐。

真是荒唐。

“殿下。”

珑月宗护卫也闪身上前,来到江蒲蒲身边下跪作揖。

“玄钟秘境意义非凡,行程路线都需仔细斟酌。”

“如今还请殿下与我们同行,我们会与灵角峰诸位好好商议。”

女孩周身蓦然散出道寒气。

珑月宗护卫感到肉体与神魂皆战栗,不敢抬头去与那双锋利如鹰隼的眼眸对视。

尽管这名护卫拥有游神境的修为,比江蒲蒲还要稍高一重。

然而在江蒲蒲的威压下,他连呼吸都变得压抑,面色涨得通红。

“你……”

江蒲蒲正欲斥责护卫,话语却又被迫收回。

因为有只手轻轻放在了她脑袋上。

那只手还很是宠溺的揉了两下。

女孩侧过头,不解地看向那白衣少年,眨了眨眼晶莹的宝石双瞳。

徐寒衣平静说道:“就按他说的做。”

江蒲蒲想了想,抿着下唇,乖巧点头:“那你呢?”

徐寒衣说道:“跟着大部队走。”

江蒲蒲无奈,只得递给护卫道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离开时忍不住深深地打量徐寒衣两眼,朝他也恭敬地俯首作揖。

几位经验丰富老道的斩役又与珑月宗护卫商谈起路线,只是他们的目光不再如先前那般专注,而是时不时地会往徐寒衣所在的方向瞟上两眼,又低声念叨些不知所谓的话语。

原本就备受瞩目的白衣少年,此刻几乎成为了核心焦点。

就连骆南叶和姜故也顺带着受到了些“照顾”。

……

徐寒衣不在乎这些。

路途行程与他无关,只要能走到菩提树下即可。

江蒲蒲这丫头突然把自己揪出来,大抵也是想趁此机会……把自己和徐寒衣关系密切这件事摆在台面上。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徐寒衣也不甚了解。

只觉得那大抵是孩子不成熟的心理,产生了些莫名的反应。

徐寒衣也不会去怪江蒲蒲如此声张。

正如他先前所想的那样。

江蒲蒲还小。

徐寒衣对孩子有着很大的包容心。

更何况徐寒衣现在还有其他想做的事。

他抬起头,微垂着眼眸,与那尤为耀眼的鲜红耀日对视。

在赤色充斥眼帘之际,徐寒衣竟是从那轮耀日中窥探到了几丝悲凉和愁苦。

良久。

白衣少年眼底终于闪过丝明悟的光。

现在他稍微有点明白,为什么今年珑月宗、白月谷以及玉龙门都要抢着来玄钟秘境了。

因为那轮耀日里藏着些很不得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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