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几时,徐寒衣睁启双眸。

山间清风依旧,柳林竹海簌簌作响。

缭绕演武台的云雾也不知何时散去,留在台上的白衣斩役少了许多。

远远望去,周元清也早已将剑幕撤下,云淡风轻地立在那【灵】字中央。

林集云与毕远望两名黑衣镇抚也立在周元清身侧,再身后则是低声讨论的众斩役。

白衣虽已成群却仍未规矩,还有些零散的白衣斩役在演武台附近。

或是就地盘膝打坐,或是翻转掌中灵剑,或是谈笑而论。

镜湖山内也尚未有变故发生。

换而言之,那扇【门】还没有被打开。

徐寒衣原本是打算在【门】被打开之后再醒来,这样能省去很多时间。

如今提前苏醒,自然是因为有人站在了他面前。

一名斩役。

青年同样满身雪白,面容清秀,比起徐寒衣来说是差了许多,但五官依旧可以称得上标致。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留着稍长的黑发,足以披落在肩,平添几分儒雅随和之息,更添些静若处子的风度。

“我叫姜故。”他主动坦明身份。

生得极美的少年微微颔首,是作礼节,同样报出姓名。

“徐寒衣。”

“我知道。”姜故上下打量着徐寒衣,“美貌可及参越峰的花清影师妹,名不虚传。”

徐寒衣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自然也不能对姜故的话发表意见。

他看着姜故,问道:“有什么事?”

姜故说道:“你的剑很快。”

徐寒衣又说道:“然后?”

姜故脸色微变,没想到徐寒衣这么不会聊天。

他稍作思考,又追加了一句:“灵角峰内会御剑道法的人不多,像你这么快的更不多。”

徐寒衣没什么反应。

他当然知道会御剑的人少,毕竟青鸾道法这般飞剑道法蒙尘许久,极少有人阅览。

除此之外,就是御剑道法实在太难。

能练会的人很少,能练精通的人更少。

姜故这番话倒也没错。

只是。

徐寒衣望向姜故,满脸平静,“还有呢?”

姜故忽然有股不可明说的冲动。

因为不可明说,所以不可行动。

他本能地深吸口气,仍然努力地摆出较好的脸色。

此间。

姜故的黑发从鬓角垂落,遮住了小半张面容。

那藏匿在瞳孔深处的寒意,逐渐弥散而出。

他压低声音,让这番言语成为他们只能听见的秘密。

“巧的是,我也会飞剑。”

“可能与你一样快。”

姜故加重了【一样】两个字。

他好像是在向徐寒衣传递某种信息。

那深沉的目光中倒映出白衣少年的美艳容颜,等待着他的回应。

徐寒衣低头稍作思考,然后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所以?”

灵角峰间有仙鹤尖唳。

峰脚鸟兽成群,好似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惊叫不断。

山峰呼啸。

姜故却什么也都听不到了。

……

……

演武台上,姜故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像是徐寒衣用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夺去了他的神魂。

他尽力调整过来,神情森然,不作任何言语,甩袖转身就走。

难道真是他认错了人?

徐寒衣仅仅是徐寒衣,而不是等待他的那个人?

姜故不明白。

如果徐寒衣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他的剑又为什么这么快这么强?

……

徐寒衣坐在断石上,略有不解地注视着姜故。

他现在有点想不明白,那人到底是过来做什么的?

说了些意义不明的话,做了些意义不明的事。

还是说。

姜故其实是在试探些什么,就像不久前的那两位珑月宗弟子一样。

只是与姜故不同,徐寒衣清楚地知道那两名弟子是专门派来探明自己的深浅。

想必是江蒲蒲身份特殊,又和自己走得近,珑月宗上头的大人物们多少要为了江蒲蒲的安全着想。

试探在所难免。

徐寒衣自然能理解珑月宗的想法,可他不太喜欢别人试探自己。

尤其当时的徐寒衣,修为还没有巩固完全。

所以他懒得多作设计,直接打发走了那两名珑月宗弟子。

这次情况稍有不同。

姜故又是在试探什么?

他说他也会御剑。

所以呢?

疑惑之际。

天雾骤开。

诸峰十殿的嘈杂声瞬息间荡然无存。

灵角峰演武台中央,周元清蓦然抬头,望向碧蓝天穹。

林集云、毕远望两位镇抚亦是如此,目光悉数集中在头顶天际。

颇有经验的老斩役们也是早早抬头,注视着那尚未有任何异象的天空。

新入门的斩役见状,也像是生怕自己错漏了什么,也纷纷跟着眯起眼,与那稀薄的耀日对视。

就连徐寒衣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他能感觉得到。

【门】要开了。

……

……

蓦然间,山风卷起。

卷着整座镜湖山内的云雾盘旋朝天,如龙卷般汇聚于天穹之顶。

诸峰十殿内,十道浓郁的灵气玄束冲天而起,向着云雾龙卷的暴风之眼迸射而去。

古钟鸣彻。

如沉重巨门被钟鱼冲撞。

漫天云雾随着十道玄光的注入而加速旋转,令天色蔚蓝与纯白云雾交错缠绕,渐渐凝衍出螺旋不止的偌大旋涡。

旋涡中纷飞着无数色彩,当顶端的烈日洒落斜辉之际,便有七彩云霞好似游鱼般在旋涡中来回游窜。

嘎吱——

好似许久未曾面世的古门遭人推动。

腐朽古木拧转般的声音响彻整座镜湖山,旋涡也已扩张到足以覆盖方圆数十里。

**的漩涡笼罩在头顶,在某个瞬间,游鱼般的七彩云霄砰然间消失得荡然无存。

于是白光坠落。

旋涡中流淌出滔滔江水般的白玉琼浆,仿佛倾泻般倒在镜湖山正中央的那片镜湖之上。

湖面宁静。

也只有极少数的,如林集云、周元清等级别的强者,才能隐约透过琼浆天光,窥见镜湖的景象。

湖面中央的湖心亭里,早已留下了一道阵法。

以行天司九位峰主为构筑基底,让某位超凡脱俗之人构筑阵眼,最终凝衍而成的一尊大阵。

琼浆流入湖心亭,亦是流入阵法。

本是宁静如镜面的湖泊,骤然间泛起道涟漪。

数之不尽的符文法决从湖心亭向外蔓延,刹那间就覆盖了整片镜湖。

接触到符文法决的水液迅速泛起白光,紧接着升腾出雪白蒸汽,好似沸腾了一般。

湖面“沸腾”的过程持续了约莫十息,很快就再无声音传出。

蒸汽随风弥散,天际的漩涡也因流完了琼浆而消去。

无数斩役站在演武台边缘,伸长了脖子朝镜湖望去,眸中尽是无以复加的震惊。

湖心亭还是湖心亭。

镜湖却已不是镜湖。

湖面仿佛塌陷下去,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凭空出现,覆盖方圆数十里地,却又被规规矩矩地束缚在湖泊之内,不曾涉足陆地半步。

就算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也能有所意识。

若是跳入这深渊内,去的可就不是镜湖的湖底,而是另外一方世界。

“原来这就是大秘境。”

徐寒衣挑了挑眉。

和从前自己经历过的小秘境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江蒲蒲在此,定然会大为吃惊。

因为以她对徐寒衣的了解,如果有件事能让徐寒衣动眉头,那必然是件大事。

事实上这通往大秘境的漩涡深渊,的确有着足够让徐寒衣动容的特别之处。

……

此间,众斩役都在惊叹于这般神乎其神的造化时,已是有洪钟般浑厚之声从某座大殿内传出。

“参越峰诸斩役听令。”

“天门已开,各司其职,切忌触犯秘境禁忌。”

参越峰间,无数斩役弟子齐齐出声:“明白!”

他们是此次选峰大会的胜者,坐拥六派资源。

若是能在此次秘境中有所表现,未来数年内,参越峰就是行天司第一峰!

参越峰战意斐然,其他峰岳自然也是不遑多让。

在参越峰主之后传来的,便是其他峰岳大殿内的声音。

“北岳峰斩役听令……”

“夕往峰斩役听令……”

“灵角峰斩役听令。”

徐寒衣抬起了头。

整座灵角峰内的斩役都抬起了头,望向灵角殿所在的方向。

唐允站在灵角殿大门前,神色淡然依旧,注视着演武台上的某处。

不知隔着多少距离。

不知隔着多少人头。

唐允望向了徐寒衣。

徐寒衣也望向唐允。

就好像时间回溯到了半年多以前的湖底监牢。

长发美人的嘴角泛起了丝期许的微笑。

“护卫珑月宗诸位道友,前往玄钟秘境。”

“为期七日,切忌触犯秘境禁忌。”

与其他峰岳一样。

灵角峰内也响起了震天的回应。

“是!峰主!”

徐寒衣嘴唇都不曾蠕动过。

他很快就将视线从唐允身上移开,转而望向不远处的某座山岳崖坪。

溪流汩汩,崖间黑影重重。

女孩大抵是被众星拱月般留在队列中央,徐寒衣也望不见她的身影。

白衣少年又收回了视线,这次他看向了镜湖,看向了那道通往大秘境的深渊。

玄钟秘境。

无数斩役与各派宗门。

徐寒衣相信玄钟秘境里一定会发生些事情。

如若不然,也不至于那么多宗门都如此关注今年的大秘境。

就算他消息再不灵通,也早已听腻了“白月谷的圣女”、“万箓剑宗的背棺人”、“玉龙门的儒生”这些名字。

而且更重要的是。

七日时间,真的能发生很多事。

很多事能预料到,也有很多事就算是徐寒衣也预料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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