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小的血啄鸟,算不得什么威胁。

至少对于行天司斩役而言算不上威胁。

血啄鸟羽翅坚韧似铁,尖喙锋利似剑,最喜食肉,饶是被驯服后仍会保持部分野性。

然而其模样尤为俏丽可人,羽翼于光照间可现出霞彩,蹲于枝头歇息时也显得娇小可爱。

故此,行天司也并不是没有血啄鸟,反正它们的尖喙最多只能啄穿些木桌木椅,伤不了行天司的诸位斩役。

周元清很确信那埋在徐寒衣宅院里的,就是一只比巴掌稍大些的血啄鸟。

可是为什么?

周元清不明白。

他回去将这件事告诉林集云后,林集云也弄不明白。

最后逼得林集云自己又去徐寒衣宅院里瞧了眼。

不出片刻后又带着更加迷惑不解的神情回到了灵角峰的溪流崖壁。

“很怪。”

林集云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

周元清不可置否地点头,坐在溪流旁的石头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徐寒衣宅院的方向。

两人静坐于此,像是求经问道而不得解的学徒。

不知过了多久。

大抵是连秋风都快停了。

周元清还是忍不住朝林集云问道:“他说……他不是修士?”

林集云无奈地摇头,“周同知,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我五遍。”

周元清剑眸中的锐芒收敛许多,“因为如果他真的不是修士,那就真的很奇怪。”

林集云说道:“就算他是修士,那也一样很奇怪。”

血啄鸟的速度很快。

可以说是仅次于仙鹤的快。

它动作灵活,反应迅速,全力疾驰时亦可如御剑般破开空浪。

事实上有不少修行剑道的剑客,曾经为了修行快剑,就是以刺中血啄鸟为目标。

巧合的是,在座两位剑客都曾经尝试过。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晋升至化峰境前,想要保证每一剑都能追上血啄鸟,是何等困难之事。

徐寒衣做到了。

他甚至不是刺中了血啄鸟,而是从血啄鸟的正中央一剑斩切。

干干净净,切口异常平整,其尖喙从正中央被切分开来,尸体分作两段安静地躺在徐寒衣宅院里。

他为什么要杀这只血啄鸟,理由不难想象。

“大抵是血啄鸟被那群肉鸡给激发了野性,闯入庭院想要啄食他养的肉鸡。”

“所以徐寒衣出了一剑。”

林集云认为过程大抵就是如此。

就像农夫驱除田野里的害虫,理所当然。

周元清又问道:“林镇抚,三个月来,你可曾见过他出剑?”

林集云摇头:“没有,我虽奉殿主之命观察,却也不至于无时无刻都留在他身边。”

“而且我怀疑,他用来斩杀血啄鸟的根本不是剑。”

周元清微惊,问道:“为何?”

林集云回忆起不久前所目见的画面,沉声道:“他早在两个月前就将行天司发给他的佩剑放入了屋内的剑匣里,两个月内应当是从未取出来过,我曾见过他阅览剑法,却从未见过他练剑。”

古怪。

太过古怪。

周元清心中别有其他念想,进而猜测道:“或许是其他人斩了那只血啄鸟,而不是徐寒衣。”

“也不是全无可能。”林集云想了想,又觉得没有道理,“可若是其他人斩的,为何要埋在徐寒衣的宅院里?”

周元清沉思良久,还是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他只能再度反问:“那若真是徐寒衣斩的,他又是用什么斩的那只灵鸟?”

溪流的流速变得缓慢了些。

云雾远方升起火红,夕阳黄昏浮现,烧得那万里云层皆呈绯色,很是好看。

不知怎的。

大抵是被这抹艳丽的殷红提醒,林集云缓过神来。

他突然说道:“我想起来,曾经有次看见过徐寒衣的确提着样染血之物,只是当时染血不多,我只以为他是被肉鸡啄伤了,流血溅了上去。”

周元清眼前微亮,立刻问道:“是剑?”

“不是。”

林集云摇头,语气里含着些不确信。

“那好像……”

“是节树枝。”

……

……

落叶被扫净,庭院显得整洁许多。

在那之后,周元清再也没来过宅院。

只是有些时候,徐寒衣能感觉到有意义深远的视线在盯着自己。

以前是一双眼睛,现在变成了两双。

徐寒衣也不在乎是一个人盯着自己,还是两个人。

他现在只觉得遗憾。

并且还有点无聊。

功法薄册被甩飞出去,整齐地落在地面上堆起的书山。

秋末冬初时,徐寒衣就已看完了三百本。

如今冬日正盛,白雪飘然,书桌和酒桌上则已经摆不下,只能堆在地上。

徐寒衣不是没有想过要把这些功法归还给灵角殿书阁。

他只是觉得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随便挑些暂时用一用,便暂且都堆放着。

这些功法和剑法虽然很差很蠢,可若是别无选择,徐寒衣也只能先借来一用。

……

雪下得很大。

灵角峰内,演武场上仍有不少斩役正在对练。

出刀声、呼喝声、震脚声、风卷声不绝如缕,灵气更是化作袅袅白烟升腾而起。

峰岳崖壁间更是有无数斩役盘膝打坐,吸纳周身灵气,运转周天来凝练巩固功法。

冬天对行天司而言是很重要的日子。

就像是喜事开始前的张罗,婴儿出生前的布置,棋局拼杀前的斟酌。

只要入冬飘雪,冰寒便会笼罩诸峰十殿,令整座镜湖山少了些热闹,多了些临战前的肃杀。

入冬前,还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在宅院外远远地看上徐寒衣几眼。

到了如今满地披霜之际,已是再没有人来看徐寒衣。

然而与苦汗淋漓,沐浴在演武修行中的诸位行天司斩役不同,徐寒衣做的事还是一成不变。

喂鸡,读书,喝酒,望天,睡觉。

都说修士能耐得住煎熬,千百年如一日地修行。

然而修行本身在很多修士眼中就是件很有趣的事,因为修行总是能切身体会到自身的成长。

徐寒衣又如何呢?

每天重复着做同样的几件事,莫说是半年时间,一个月都很难有人捱过去。

他好像从来都不会厌倦,一如既往地每天做着那么几件事。

莫说是亲身亲为去做这些事了。

林集云和周元清看都快要看腻了。

……

如此一成不变的生活规律,终于在不久之后出现了些许杂音。

不是因为徐寒衣找到了合适的功法,也不是因为他终于放弃挑选专心修炼。

而是因为肉鸡成熟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周元清和林集云总是能隔着老远就闻到那股沁入心脾的浓香。

他下山去买了把普通的菜刀,又买来砧板,宰鸡时动作很利落。

说不上有多快,但绝对足够干净,手法看着也极其娴熟,像是曾经宰杀过成百上千次一样。

烹煮时加入了不少香料,按照他自己喜好搭配,火候也是由他掌握。

肉香浓郁得难以形容,酥软又饱含汤汁的鸡肉被仔细地切成片,每片鸡肉的宽度大小出奇的一致,摆放在白玉盘里宛如完美精艺下的艺术品,就算是镜湖山外那间醉扬楼里刀工最好的厨子,恐怕也做不到这一点。

除了直接蘸上酱油食用之外,徐寒衣还将浓郁的鲜汤留下,给米饭浇上些,配着那饱满大块的鸡肉,既保留了口感的丰富,又不像单纯饮用浓鸡汤那般过油过腻。

他今日烹煮熬汤,明日便又切了红烧,后日再去寻些油来,烹炸出鸡肉,再后日就又换了种法子。

连续几日下来,林集云和周元清同时决定,暂时还是不去观察徐寒衣。

那味道……太勾人。

于是。

徐寒衣每天做的事又多了一件。

喂鸡,读书,喝酒,吃鸡,望天,睡觉。

日复一日,不断循环。

灵角峰热闹得很,可再怎么热闹,好像都与这座庭院毫不相干。

他也还是没有修炼的念头。

……

……

时光如水,又过了段时日。

冬雪未止,却也不如先前那般势头猛烈。

越来越多行天司斩役出现在演武场,出现在书阁,出现在崖壁山巅。

因为春日将近。

对于行天司而言,春日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时日。

也正因如此,林集云才会再次来到徐寒衣的宅院,将一样东西交给了他。

石桌上。

酒液尚温。

徐寒衣低头注视着林集云递给自己的那枚古令,放下了酒杯。

林集云说道:“这是北岳峰的丹房秘令,可以去北岳峰领些丹药。”

徐寒衣不解,“为什么给我?”

林集云淡漠地说道:“因为冬天要过去了。”

“这与冬天有什么关系?”

“待到春日,你自然会知道。”

林集云转身欲走,却回想起那节树枝,想起那只两半的血啄鸟。

脚步渐止,林集云想了想,忍不住问道。

“你……依然不是修士?”

徐寒衣说道:“暂时还不是。”

林集云眼神沉静,对这个回答不感到意外。

这半年间,徐寒衣从来就没有修炼过,他之前不是修士,现在也不可能是。

总不可能有人每天喝着酒,看着天,喂一喂鸡就能突破境界。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那全天下的修炼奇才都可以不用活了。

想来饶是那位玄国钦点的莫追龙,恐怕也不可能做到这种事。

雪花徐徐落入了酒杯里。

徐寒衣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不是修士,问题很大吗?”

林集云认真地看向他,目光中含着些复杂,“若是之前,问题不大。”

“只是春日到来之后,你不是修士,问题就很大。”

徐寒衣想了想,问道:“为什么是春日?”

林集云沉吟半晌,说道:“因为春日会有贵客来访,而不出意外……”

“那会是你成为斩役后,第一次进入秘境。”

篱园内的鸡鸣荡漾在整座庭院里。

徐寒衣捧着书,望向石桌上的丹方令牌,喝了口温热的酒。

酒液入喉,徐寒衣想了想,也承认林集云说得有道理。

秘境虽藏秘宝,然危机丛生,若是能精进修为,风险终究是少些。

白衣少年低下头,看向掌中这本他并不觉得精妙,甚至觉得有些愚蠢的功法,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或许。

他真的应该考虑少睡些午觉。

该抽出点时间筑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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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四更结束,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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