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茗临行前看了看天空,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雨。不过凭着夏茗多年对天气的研究,这样的云是下不起雨的,因此他直接出门了。
渡过开学几天的忙碌之后,同学们迎来了第一个周末,不过由于学习越来越紧张,学校周末也要补课了,不过好在只补一个上午,他依然有充足的时间去小树林陪小雪玩耍。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最后一节课,夏茗已经无心听讲,他拿出一张草稿纸,罗列了一下小树林里花草树木的名字,以此来熬过这最后一节课艰难的四十分钟。
不一会儿,这张草稿纸便填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万年青,枫树,桃花心木,苹果树,蒲公英,月季花,野山菊,彼岸花,鹤望兰,满天星……
“夏茗!最后这个问题由你来回答。”
讲台上的男声突然宏亮了起来,身材略显肥胖的数学老师那犀利无比的目光透过一双金丝眼睛射向了正在发呆的夏茗,
“夏茗?你有在听课吗?”
“我……”
接着,是全班的哄笑声。
“喂,夏茗。老赵的课你也敢开小差,胆子不小嘛~”
同桌一脸坏笑的看着夏茗,而夏茗则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一边站起来一边小声地对同桌说,
“好意思说我,看到他在看我也不跟我说一声……”
一脸坏笑的同桌并没有狡辩什么,只是悄悄在纸上写下了答案,夏茗照着同桌给的答案正确回答了老师的问题,还未坐下,下课铃便响起了。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夏茗同学以后上课认真一点,知道了吗?”
“好的赵老师……”
赵老师收拾好自己的教案便离开了教室,谢过同桌之后,夏茗也与几名小伙伴一同离开。
与同学朋友一一告别,夏茗便再次走向了学校后面的小树林,他兴致冲冲,似乎有股莫名的兴奋,但脑子里想的确是另外一件事情。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吧,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学校后的小树林里有一丛鹤望兰的。漫长的岁月让他几乎将这美丽的花儿给遗忘了,直到刚才,他才回忆起来。
“鹤望兰么……小时候去过的呢,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转过教学楼,夏茗便看到一个可爱的身影正坐在破口旁发呆,看到有人来了后连忙扭头查看,在确定是夏茗以后,这个可爱的身影便一下子跳了起来,兴高采烈地扑向夏茗。
〈夏茗!我都快无聊死了!〉
雪铃喑嘟囔着嘴,扯着夏茗的衣角一副委屈的样子,却是让夏茗也不知道说什么。
“走,小雪。今天带你去个地方,我以前经常去的地方。”
〈嗯嗯!我刚刚也在想今天怎么玩呢〉
二人穿过缺口,这里的景色虽然和最初邂逅时的样子不一样了,但是在二人看来,这里无论怎样都是一个人间天堂。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人间天堂……
正值初秋,枫叶开始有些微微泛红了;许多果树花也逐渐开始凋谢,结出果实;少部分树叶开始泛黄,而万年青和桃花心木却依旧翠绿如玉。夏茗抬头看了看天空,云似乎开始变厚了。
一路的闲聊欣赏,谈天说地,二人正不紧不慢地拉进与目的地的距离,直到一大丛不高的翠绿植物出现在眼前,夏茗摸了摸雪铃喑的头发,微笑着说道,
“到了哦~”
看到这丛花,雪铃喑似乎愣了愣,对于夏茗知道这里这件事似乎略感惊讶,不过她并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而是顺着夏茗被拉到了花丛旁边。
这是一片怎样的美丽景色呢?一大片碗口粗细的根茎,每一株都分散出数十片娇绿欲滴的宽大长叶,周围的野花野草在她们面前都显得灰暗,这绿叶,仿佛被最美的绿宝石染过色,那绿色仿佛要流走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用手捧住;手指粗的翠绿花茎笔直地插在根茎分散出来的绿叶之中,花茎的顶部是一颗橙红色的花苞,与花茎一起,仿佛一根梦幻的长矛。即使不是第一次来,但夏茗依旧被这片花儿的美丽所包围。数十个花苞或笔直或弯曲,甚至有几株已经准备开花。蓝色的“喙”在橙红色的花苞里呼之欲出。
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花丛中间最大的两株了。其实夏茗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她们了,只是下意识地不敢观望,因此他先看了周围的,最后再看向了两株最大的。这两株鹤望兰一高一矮,但都比周围的花儿高了一半还多,周围的鹤望兰最高也才和夏茗齐胸,而这两株,比他还高。不同之处还不仅如此,周围的鹤望兰顶多也就长了花苞,而这两株已经开花。
这是一种怎样的烟火之花呢?蓝绿色的苞片仿佛镶有紫色的花边;橙黄的花萼中吐出长长的,如利箭般的深蓝花蕊;整个花形绽开在浓郁挺拔的绿叶之中,仿佛两只从远方飞来的仙鹤,端庄、秀雅、傲立枝头,细细看来,连鸟的头,鸟的眼,鸟的小嘴都那么真切。在这一大片鹤望兰中,又如同两位高贵冷艳的女王,被她们的子民簇拥。
两朵已然盛开的鹤望兰,在轻风之中微微摇曳,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一时间夏茗也看得呆了。
“没想到,时别多年,曾经只有一小片的花儿如今却如此茂盛美丽……”
回过神来的夏茗看向了雪铃喑,却发现她也在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摸了摸雪铃喑的小脑袋,拉着她坐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我小的时候,不管是学校里的事还是家里的事,只要有心事就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对着她们倾诉,她们仿佛有着魔力,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临走前我总是能重新拾回快乐。”
〈夏茗不会因为她们漂亮就摘掉吗?〉
雪铃喑的眼睛里似乎透露着某种警惕,不过夏茗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他微笑着说道,
“当然不会。即使不是她们,其他的花我也不会摘的……小雪多久见我摘过花吗?”
〈好像确实没有过……〉
雪铃喑嘿嘿一笑,又看向了那丛比她还高的鹤望兰。
“小雪知道这丛花叫什么吗?”
〈知道知道!她们叫天堂鸟!〉
谈到这丛花,雪铃喑似乎非常激动。她举着自己的小本子,脸上洋溢着幸福与自豪。
“这你都知道啊……真厉害呢。”
〈本名鹤望兰,别名天堂鸟,极乐鸟,是我最最最喜欢的花~〉
“嗯呢,我也特别喜欢她们,天堂鸟有‘幸福,自由’的意思,好像传言还有长寿的意思哦~所以喜欢她们的人们,也能幸福自由吧……”
〈天堂鸟一点也不幸福,也不自由,也不长寿呢……〉
雪铃喑的心情似乎没有刚才好了,她依旧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这一丛天堂鸟,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继续在本子上写道,
〈她们会在秋冬的时候盛开,那个时候已经很少有花开放了。于是,偶尔路过的人便会先是惊讶于她们的美丽,接着残忍地将她们拦腰折断。她们努力了半年的心血,向大自然绽放自己,却只因为那轻轻地一折,失去所有〉
写着写着,大滴的眼泪便落了下来,雪铃喑娇小的身躯缩成一团,一时间夏茗也沉默了,他明白,雪铃和自己是一类人,至少在喜欢自然这一方面是相同的。他站起来,慢慢扶起缩成一团默默哭泣的雪铃喑,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花,温柔抚摸她轻柔的头发,
“人都是自私的,但我们不能怪罪任何一个人。因为看到美丽的事物想要据为己有而去伤害她们,这是自私的体现。因为看到美丽的事物想要保护她们免受伤害而与其他人产生矛盾,这其实也是自私的体现。这两种人只有一个区别,前者只贪图一时之美,后者希望美丽长存。”
“只是这两种人对于花而言的区别非常大,一种是她们的终结者,一种是她们的守护神。只是大多数人做事,很少顾及其他人的感受,也不会顾及其他事物的感受,佛家人主张不杀生,但是他们依然会吃蔬菜瓜果,但是这绝不能说他们虚伪,因为所有人都一样,我也一样。”
“我从小对大自然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我喜欢花草树木,喜欢小动物,但是为了生存,我一样会吃掉他们。我喜欢自然,但是喜欢并不意味着我就能保护全部,所以我选择顺其自然。听起来我很虚伪很懦弱对吧?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能做的只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能保护的也只有眼前的一切。那些摘花的人们,他们的所作所为在我们看来是错误的,但是我们并没有能力指责他们,因为不管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法律,他们摘花都不违反道德。违反的只是我们自己的信仰而已。”
“所以,小雪,喜欢花草是好事情,但是不要过于因此而难过了,我们只需要,也只能守护眼前的一切,所以……”
话未说完,雪铃喑一把推开紧紧抱住自己的夏茗,泪滴滑落,满脸怒意。
“小雪……”夏茗慌了,或许是自己刚刚说错什么话了吧,他下意识的向前走了半步,雪铃喑也向后退了半步,她拿起自己的小本子,在上面写上了自己想说的话,用力向夏茗扔了过去,自己则一个人跑向了树林更深处。
夏茗没有追她,或许这个时候她需要的是一个人安静,如果生气的对象是自己的话,去找她只会让这愤怒加深。他捡起来雪铃喑扔掉的小本子,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文字写着
〈夏茗!我讨厌你!〉
天空开始变得昏暗,云层也比之前更厚了。树叶和小草被逐渐变大的风刮得哗哗作响,左右摇曳,唯有这一丛天堂鸟,依旧宁静美丽。夏茗呆呆地站在这片鹤望兰前,面朝雪铃喑跑掉的方向,手中拿着雪铃喑扔下的小本子,沉默不语。
天空越发昏暗了。伴随着第一道闪电,他突然想起昨晚的天气预报,看来今天确实会有暴雨。“小雪那孩子,什么都没带就往山林里跑,被淋坏了就不好了呢……”想到这里,夏茗赶紧拿上自己的背包,将雪铃喑的小本子小心翼翼地放好之后,便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追去,不一会儿,暴雨倾盆。
他一路飞奔,雪铃喑虽然离开得早,但由于体型,肯定没有自己跑得快。他原本是这样以为的。持续十几分钟的奔跑,他已经累得半死,却连人影都没有看到,大雨将他淋了个透,他现在愈发担心雪铃喑的状况了。他开始大声呼喊,希望能够引起她的注意,可回应他的只有暴雨冲洗树叶的声音,以及不时传来的雷鸣。
筋疲力竭的夏茗游荡在这片不大不小的树林之中,雨水冲洗着他的身体,却浇不灭他着急的心,终于,夏茗脚下一滑,摔倒在泥泞的山里。他爬起来,埋着头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雪铃喑躲在离夏茗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后面,她双手背在身后,紧紧依靠着树干,头发和衣服也被雨水完全浇湿,透明的液体在脸上聚集,滴落而下,却不知是这雨,还是那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