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梨花之后。
唐细霞很懂事地开始处理起相关的后事。
这位女生本就是唐家堡外门弟子中最聪明的一位，甚至曾有长老断言她未来势必会以绝尘之势登入内门的圣堂。
只不过，外门子弟如想进入内门，则必须在一定的时间内依靠自己的能力制作出榜上有名的暗器才行。
暗器排行的等级越高，进入内门的机会也就越大。
以唐细霞本身的实力，她完全可以通过制作排名靠后的暗器，通过不断地堆砌数量进而实现鱼跃龙门的抱负。
但女孩本身却是个犟脾气。
她始终倔强地认为，只有当自己制作出名列前茅的唐门暗器之后，才有资格昂首挺胸地进入内门。
所以，唐细霞在高端暗器的制造上面，又以外门弟子的身份浸淫了数年的时光。
不见有任何头绪。
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告诉她这一个外门弟子，其实高端暗器的制作，更多仰仗的是“形意”而非“工艺”。
没能抓准高端暗器之形，就算有再高超的工艺技术，也于事无补。
而这些汇集了唐门千百年来无数人的心血的高端暗器，其形意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外门弟子随随便便就能参悟的？
也正因为如此，其实一早就具备了制造能力，不过囿于没能把握神髓而屡屡失败的唐细霞，才会白白浪费数年的时光。
但幸运的是，唐细霞却是在这一场单方面“由爱生恨”的追杀之中，遇到了大隐于世的唐门高手。
更从他写就的那一本《刺客守则》中，参透了那个她一直以来都有所或缺的关键神髓。
虽然算不得各种材料都样样齐全，但唐细霞却仍是凭借着自己那逆天的手法，用最拙劣的材料，最精致的神髓。
成就了她当下拿捏在手中的暴雨梨花匣。
唐门暗器之四。
而正是暴雨梨花匣的马到成功，才让唐细霞于心底坐实了邓明那唐门长老的身份。
把那些已经不会说话的尸体堆到暗巷的深处，唐细霞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
瓶子被暗棕色的球布盖住，身上还贴着一张写着“万忧散”的红纸。
万忧散，散万忧，顾名思义，就是帮人，尤其是唐门中人排忧解难的用具。
这是唐门中人常常用来收尾的东西，能够将肉体迅速腐蚀，不多时就会使人只剩下森森白骨。
在古代，捣毁一个人的身份，多半只需要使其面目全非便可。
毕竟没有近现代的DNA技术，也没有指纹的分析模板，捕快探案更多依循死者的身外物进行摸索，意图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不过唐门的人，哪里又会给你留下什么线索？
不论是外门还是内门，只要进了唐家堡，谁不是最顶尖的杀手？
加上唐晓这次擅自行动，本身就是瞒着唐门上层的，带的物品不多，能够用来自证身份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
再经过唐细霞那极为细致的检查，这六个横尸街头的家伙分分钟就会被官方打入无名的范畴，查无可查，死无对证。
至于唐门那边，唐晓他爹福休长老兴许会为此大发雷霆，但不吹不黑地说，那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在久远的将来被福休长老查清了真相，找到杀害其独子的凶手原来正是唐细霞。
可在这众生平等的暴雨梨花匣面前，福休长老是连半点风浪都掀不起来。
毕竟唐细霞在还是个外门弟子的时候就屡屡受到高层的青眼赏识。
而她现如今更是以“一己之力”铸就暴雨梨花，内门是基本入定了，到时候，连耶稣都留不住她，更别说是一个小小的长老了。
极度刺鼻的味道夹杂着恶臭从巷深处缓缓飘来，利用恶心的感觉把神情还略有恍惚的邓明从失神中强行拉回现实。
合共六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消散，其中还有一条几乎可以说是自己亲手杀死的。
如此沉重而又残酷的经历让相关经验几乎为零的邓明手脚有些发软。
不过二世为人的他，心态当然是无可避免得强大。
所以少年没有因此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更没有让自己的思绪陷入停滞。
邓明默默闭上眼睛，做了一次到底的深呼吸。
也就在这时，一阵芬芳花香在那深巷中接踵而至。
溯着芬芳香气回头望去，邓明刚好看见了唐细霞倾倒万忧散的景象。
那些黑衣人早已血肉模糊，现如今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那个刚被七根银针贯穿头颅的长老独子了。
对于唐晓，唐细霞展露出了极为明显的深恶痛绝。
原本还剩下来大半瓶的万忧散，几乎被她全都当头浇在了唐晓的脸上。
滴落水珠迅速腐化了那胖子的肌肤，在空中升腾起缕缕白烟。
“强酸？”
理科出身的邓明只消一眼便看出了这万忧散的组成到底是什么，虽然暂时还分不清是哪一种酸。
“长老，您刚刚说什么？”
无意间捉住邓明在背后的暗自细语，基本已经完成全部收尾工作的唐细霞回过头，略显苍白的脸上绽放出明显不符氛围的笑容。
“没什么，没什么...”
邓明摇了摇手，这个年代的人兴许还不知道“强酸”这个化学名字，不过使用起来倒也轻车熟路。
此前那一阵恶臭正是这强酸与肉体接触并侵蚀后所带来的，至于那一阵芬芳，则是唐细霞为了遮人耳目所添加的别的东西。
邓明并没有刻意走上前去看那些死得不能再死的刺客，只是独自靠在一侧的墙面上，半弓着腰，表情凝重。
唐细霞一直等到万忧散彻底散尽以唐晓为首的黑衣人的全部面庞之后，这才缓步来到邓明的身边。
这会儿已经重新捧回暴雨梨花匣还有那本刺客守则的唐细霞很是乖巧地站在邓明的身边，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尊卑的厚墙壁。
“你把他们杀了，会对你之后产生什么影响么？”
沉寂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等到邓明率先以沙哑的声线打破寂寥的坚冰。
似乎是没想到邓明居然会突然这么一问，唐细霞先是略微有些吃惊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摇了摇头。
“不会的，唐晓他们这一次行动本身就见不得光，主动挑起同门相残一事如果被上层知晓，同样也会是死罪。”
“你就不怕他爹，那什么福休长老找你麻烦？”
邓明说完咳嗽了几声，然后用吞咽口水的动作强行压下了喉间的作呕感。
“有了这暴雨梨花之后，我可以轻松进入内门，内门不容争斗，就算是长老，知法犯法也会受到严惩。”
唐细霞毕恭毕敬地说道，同时用双手呈起那个木匣，将其托给邓明赏析。
邓明又哪里瞧得明白这种手艺活儿，只是象征性地瞥了两眼，就摆手作罢。
“这样啊...”
言语之间无不透露着虚脱感觉的邓明强颜欢笑着点了点头。
“长老，先不说我了，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长老？
我？
直到自己总算脱身于生死边缘的这一刻，邓明这才幡然醒悟，自己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被女生还有那个纨绔弟子称作为长老。
这样的称谓应该也是他们组织内的尊称吧？
毕竟有吕琳的“大师”一名珠玉在前，对于当下的“长老”名称，邓明也没有太过在意。
“我啊。”邓明伸手指了指自己。
此刻，他脸颊上的伤已经止住了血流，不过血渍仍然停留在脸上，渲染出惨烈的红色。
“我现在只打算回家，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把这件事当成梦给它给忘了就好。”
邓明苦笑着说出自己的心声。
只不过这样一句颇为简单的话语，到了唐细霞的耳朵里面，却有了别样的意韵。
毕竟在少女的眼里，这么一位将唐门暗器之形意写成小说送给自己的长老，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必然会有他背后的深刻含义。
虽然唐细霞眼下还不太懂邓明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她大受震撼。
“长老，那这本书，还有这暴雨梨花...”
按照唐门规矩，外门弟子在制作完榜上暗器之后，一律都得奉命上交于长老。
“你留着吧。”
可此刻的邓明却是不假思索地说道。
毫不犹豫的说辞再一次把唐细霞给惊到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座平平无奇新林城中的在野长老居然会如此不顾唐门法规行事。
不过，也正是邓明的“目无法纪”，才让唐细霞在此刻心生无与伦比的温暖之意。
对于唐家人而言，每一件暗器都是他们的心血之作，说是孩子都不为过。
把暗器上交给长老，无疑是将孩子拱手送出去，这任谁都不会觉得好受吧？
奈何规矩是规矩，哪管是暗器之四的暴雨梨花，还是暗器之首的淬神镜，只要长老未曾出言，作为弟子的他们，一律都得遵从。
“我得先回去了...哎嘛...今天都是些什么事儿...”
且当唐细霞还在犹豫之际，从袖口生生撕下一块破布搭上脸颊伤疤的邓明就已经起步离开了。
不过，少年走了没多远却又折返回来。
在唐细霞略是茫然的注视中，邓明向她挥了挥手，轻声道。
“对了，刚刚那个瓶子你身上还有没有，有的话就给我一些吧。”
——不要暴雨梨花，却要万忧散？
时年二十出头的唐细霞嘟囔起小嘴，对于年轻长老的所作所为，她是一点都捉摸不透。
不过，她还是乖乖地把身上的万忧散统统都交给了邓明。
接过现代的痕迹。
邓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入腰包。
“嗯，谢谢，那我先走了。”
邓明向唐细霞稍稍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此般头也不回的潇洒久久地烙印在唐细霞的眼眸之中。
扑通——扑通——
唐晓在生时一直在追求的，
少女懵懂的芳心此时只为他一人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