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一阵强烈的痉挛中,我猛的睁开了双眼,干渴,无力,头晕眼花,我就像一具被活埋了几个世纪的干尸一般,在灯光的刺激下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哀嚎。

在我嚎了一阵后,我感到一阵暖流从我的脊椎缓缓的流入了我的身体,这种奇妙的感觉我难以形容,但显然这也不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了。

“起床了,小懒猫~”

不等“暖流”重新赐予我活动身体的力量,一个身影便迫不及待的闯到了我的面前,我艰难的抬起脖子看向那个穿着风衣戴着墨镜,脸上还有一道显眼伤疤的女人,费了老半天功夫才想起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玛莎……苏利文。”

我蠕动着干涸的嘴唇说出了一个名字,作为回应,玛莎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脸颊,在我的注视下,这个FIA的现任局长搬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到了我的面前,趁她翻阅手上PDA的功夫,我环顾四周,结果发现自己现正身处钱德勒医生的密室。身边除了一堆冰冷的机器外,还摆满了无数的鲜花和礼盒。

“感觉怎么样?这几天睡得还好吗?”

“……感觉还行,起码不比上次更糟。”

说着,我想伸手抚摸一下自己的额头,但完全抬不起胳膊,相较于身体机能的缺失,我的大脑倒是转得很快,说起话来已经不像刚醒来时那么费劲了。

“我睡了多久?”

“九十六个小时零……三十二分。”

一边说,苏利文一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其实按照雨宫博士的嘱托,我昨天就该把你唤醒,不过我看你好像在做美梦,于是就自作主张让你多睡了一天。”

“……你怎么知道我在做美梦?”

“因为你满脸傻笑嘛,还一边傻笑一边叫了好几个小姑娘的名字,唉,年轻真好啊,当然,要是在贝拉来看你的时候,你能老老实实闭上嘴巴那就更好了。”

“饶了我吧……”

“是真的,我都录下来了,要不是老钱拦着,那丫头估计能手撕了你,想看看吗?”

“……免了,光是听你说,我的脑袋就开始疼了。”

我用生无可恋的眼神看向面前满脸坏笑的女人。

“贝拉的事先放一放,说明你的来意吧,我想你肯定不是为了看我的洋相才千里迢迢跑来玛塞的。”

“我为什么要亲自过来,你还能不清楚么?”

说到这里,刚才还笑容满面的FIA局长突然严肃了起来。

“热钴弹头的事干的漂亮,现在我们手上有了一张对付地球人的王牌,看在你脑子难得灵光一回的份上,你在任务进行时做的那些出格事我全当没发生了。”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GENC,辅助神经元,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一点?”

“不,我的意思是……王牌是什么意思?还是对付……地球人的?”

“哈,小贼猫,你这是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不是你向维克托下令扣押那三枚核弹头的么?要不是这步妙棋,你这辈子都再没机会惹怒你那可爱的小女朋友了。”

“……我下过那样的命令吗?”

我完全听不懂苏利文的话语,看到我迷茫的样子,那女人的面部表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有意思,如果命令不是你下的,那在被‘雷月恶灵’找到之前你在做什么?”

“我不记得了……话说我是被雷月恶灵救回来的?”

“是的,但一开始她们可没打算救你,AID叫她们过来主要是为了回收弹头。”

“等等,我缕一缕……”

苏利文的话里信息量太大,我认真思考了一下才搞清了其中的因果关系。

“你的意思是,雷月恶灵中队之所以会来救我,是因为维克托扣住了核弹头?那些危险的热钴弹头……现在还在我们手里?”

“准确的说,是在我的手里、”

“……这算是个好消息么?”

“当然了,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们永饶人第一次有了可以跟地球人讨价还价的筹码,我原以为这都是你的功劳,但现在看来你并没有我想的那么聪明。”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但我认为还是早点把弹头还给地球人比较好,有句古语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是AID或者GMIR因此向我们发难,那事情真的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没错,这一点我也考虑过,所以必须引入一股能够制衡这些人的力量。”

“……你在玩火,玛莎。”

听到苏利文暗示可以跟行星联合合作,我的心脏差点跳出胸腔,还好我现在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旁人也看不出我内心有多慌乱。

“不是玩火,而是‘审时度势’,所谓的‘政治’就是不断的妥协和平衡。”

“军人不能参与政治,也不该参与政治。”

“但军人就是为了政治而存在的,能用和平手段达成目标,为何非得诉诸暴力不可?”

说着,苏利文按动自己的PDA,将库里科荒漠和破灭之痕以东区域的电子地图给调了出来。地图上,代表救国军攻势的红色箭头消失了,而处于溃退状态的驻留军则是在

从南方赶来的援军的支持下,重新在大分水岭一线站稳了脚跟。

“地球人已经向临时政府承诺不会放弃北纽兰地区了,对玛塞城的‘人道主义援助’也不会停止。救国军那边暂时还没有公开表态,不过有迹象显示他们的部队正在从中央盆地撤退。”

“……这都归功于那些热钴弹头?”

“不,关键在于‘情报运作’。我问你,核武器什么时候威力最大?”

“在发射架上的时候。”

“没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们有核弹,我们有发射架,所以现在由我们在主席台上讲话。”

“……我感觉我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你该为此感到骄傲,别的不说,这个‘盒子’可是真真切切的救了你一命。”

苏利文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掐了掐我的脸庞,轻微的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仿佛要将我从深沉的迷梦中唤醒。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也许活着并不比死了更好。”

“抱歉,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们的交易该结束了。”

我抬起头,直视苏利文被墨镜遮蔽的双眼。

“别忘了,我不是为了帮你打仗才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既然我已经找到了塔碧莎,你也拿到了可以制衡超级强权的筹码,我们的合作差不多也可以结束了吧。”

“啊……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苏利文推了一下自己的墨镜。

“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想跟贝拉一起带着那小姑娘远走高飞吗?”

“我只想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

“那其他人怎么办,你抢回来的那个GENC,你失踪的同窗和战友,玲,罗塞莉,夏恩,艾米,科尔上尉,克里斯蒂娜,还有中队里的其他人,你也要把他们一起带往你的‘人间仙境’?”

“……”

“别犯蠢了,小猫咪,这就是你的人生,你已经当过一次逃兵了,现在还想再逃第二次?”

“这不是我的人生,这是你强加给我的人生。”

“不都一个意思,哪个人的人生能全由他自己来决定?莫说是你,就是那些将军,统帅,元首,皇帝,又有几个人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女局长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爱的人就在你的身边,你还奢望什么呢?”

说完,苏利文随手捡起地上的一个礼盒,硬塞到了我的怀里,礼物是科芬少尉送来的,礼盒上写着祝我早日康复的话语,看到这个,我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酸,也不知道是因为同僚们对我的关心还是因为少尉娟秀的字体让我想起了跟她一起来报道的劳瑞尔中尉。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我的身边,玛莎……已经有很多人离我而去了。”

“那就更应该抓紧当下,勇敢去爱,勇敢去活,不要让自己的人生留下更多遗憾。”

一边这么说,苏利文一边熟练的帮我拆开了科芬的礼盒,盒子里装着的是一罐手工曲奇,看到是吃的东西,某人毫不客气的就拧开了盖子。

“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局长大人。”

“啰嗦,咱们俩还分什么你我,你别说这个还蛮好吃的,想尝尝么?”

“……不了,给我吃也是浪费。”

“但你吃了也不会长胖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完这句,苏利文一脸坏笑的强行将一大块曲奇塞到了我的嘴里,就在我挣扎着要把饼干咽下去的时候,不远处的大门突然打开了,紧接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劳……劳瑞尔?”

看到来者,我喜出望外,结果差点没被喉咙里的饼干噎死,苏利文倒是对劳瑞尔的出现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不但让她进了屋,还十分客气的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她。

“好了,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年轻人吧,我走了。”

僧了个懒腰的苏利文这么说道。

“慢慢聊哈,姑娘们,我会在外面帮你们挡住某个凶暴的双马尾不让她进来捣乱的,放心吧~”

“喂!别……咳咳咳……”

不等我开口求救,苏利文已经一溜烟跑没了踪影,还好劳瑞尔中尉很有眼力,看到我满脸痛苦的表情,赶紧倒了杯水帮我咽下了曲奇。

“格林中校,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在用纸巾温柔的帮我擦了擦嘴后,依然戴着口罩的劳瑞尔打开了话匣。

“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好不要吃这种难以消化的食物。”

“结果不还是说出来了么……况且这也不是我想吃的,而是……算了……”

我摇了摇头,中止了这个没营养的话题,此时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劳瑞尔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纠正他刚刚犯下的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

“我是少校,劳瑞尔,别搞错了,军队是个等级森严的组织,乱为我升官会给很多人带来困扰。”

“嗯?长官还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您现在已经是中校了,正式任命文件昨天已经……啊,差点忘了,长官一直都在昏迷。”

女孩捂着口罩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苏利文女士没理由不跟长官说啊。”

“……呃,大概她不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吧。”

这是实话,比起刚才我和苏利文讨论的其他话题,这个晋升命令确实没什么分量。

“感觉长官不是很高兴呢……”

“我现在这幅样子,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吧。”

“说……说的也是,呵呵……呵。”

劳瑞尔尴尬的笑了笑,看这丫头的表现,我怀疑她平时肯定很少像这样面对面的与人交流。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来看我,劳瑞尔中尉。”

“应该的,与长官为我做的相比,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我其实什么也没做,导弹还是落了下来,当时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注视着劳瑞尔清澈的双眸,我小心的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说起来,你最后是怎么逃出来的?那样的爆炸,一般来说……”

“跑出来的。”

不等我把话说完,劳瑞尔抢着接上了话茬。

“我一直跑一直跑,就赶在爆炸发生前及时去到安全地带了。”

“是这样么?但是你当时不是……”

“那个是老毛病,只是看起来严重,其实一点都不严重,真的!我在军校时就这样,大家都可以帮我作证!”

“不要紧张,中尉,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

看着面前的女孩皱起的眉头,我轻叹一声,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全都咽了下去。

“算了,我们聊点别的把。”

“呼……得救了。”

“……听到了哦。”

“抱……抱歉。”

“放松点,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苦笑一声,视线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身旁的投影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是我的各项生理指标,虽然我不是医生,但我也能看出很多项目的数值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苏利文同意你来看我,这就表示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嗯……不只是我,大家都知道了。”

“我突然有点好奇,那女人是怎么说我的。”

“没说什么,只说您是义体率超标的军用义体人,即便如此,长官能在那样的爆炸中幸存下来,还是非常的了不起。”

“哈哈……听你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了。其实最了不起的还是你,劳瑞尔,没有你,永饶星的历史可能都要改写。”

说到这,我下意识的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女孩的脑袋,只是我的胳膊根本不听我的使唤。听到我的夸奖,劳瑞尔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站起身庄严的向我深鞠了一躬。

“……你这是干嘛?遗体告别吗?”

“啊……啊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向您表达谢意,如果不是长官,我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你刚刚不还说是因为跑得快……”

“没……那个……啊,呃……该怎么说呢……”

听到我的反问,中尉挥舞着双手陷入了混乱,她这幅样子是有点可爱,不过我可不想因为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破坏眼下良好的交流气氛。

“如果有难言之隐的话,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呜呜……从哪里开始说好呢……”

“呃……差不多可以了,我其实也没有很想知道……”

“明白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

“都说了没有了……”

“是我不好,长官,我欺骗了您,辜负了您的信任,我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喂喂……也没那么严重吧……好好听我说话啊。”

“请看,这才是我的真面目,即使会被长官讨厌,我也绝不会再向您隐瞒我的丑恶了!”

说完,劳瑞尔当着我的面摘下了口罩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开了外套,虽说我也不是没见过年轻女孩的身体,但被她这么“突然袭击”,我还是下意识的紧紧闭上了双眼。

“女侠,有话好说,别脱衣服啊!”

“请睁开眼睛,长官,被您注视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怕的就是这个!”

“请看着我,格林中校……我是认真的。”

劳瑞尔忽然提高了自己的声调,眼看事情正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不想再节外生枝的我只得稍稍撑开了一点眼皮。

“这是……米拉库鲁姆结晶?”

看到女孩脸上,脖子上,前胸和腹部那些像雀斑一样若隐若现的细小微粒,我惊讶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即使是这种程度的轻微畸变,也足以说明中尉是个如假包换的“变异种”了。

“怪不得你总要跟其他人保持距离……”

在稍微安定了一下心神后,心事重重的我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事?”

“还有苏利文局长,莱因哈特少尉,那些检查过我身体的ELITE大概也都知道了……”

“呼,还好,比想象的要少……我记得你的继父也加入了临时政府,如果你是变异种的事暴露了,肯定会对他的仕途产生很大影响。”

“那种事……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我母亲和继父早就不想要我了,大破灭之后他们就断绝了与我的联系。”

“可恶,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变异的?”

“大概是二年级的时候,也就是大破灭发生后不久,我当时非常害怕,不敢跟人接触,要不是苏利文女士拉了我一把,也许我早就告别这个世界了……”

“苏利文……你怎么认识她的?”

“她是我继父的……呃……唔……‘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呃……”

“好了,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了……我就说这家伙哪来的菩萨心肠。”

“请别这么说,苏利文女士是个好人……”

“她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最好不要跟她那样的人走得太近。”

说到这,我长长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了,来聊点别的吧,丫头。”

“好,长官想聊什么?”

重新穿好了衣服的劳瑞尔再次端正的坐到了我的面前。

“想知道更多有关我的事情么?”

“那也不错,不过在这种地方聊少女心事也未免有点太奇怪了。”

我摇了摇脑袋。

“还是先聊工作吧。”

“工作的话……长官是不是想向我了解导弹爆炸之后列车上的情况?”

聪明的劳瑞尔光从我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我在想些什么,不过在满足我的好奇心之前,她轻启朱唇幽幽的向我提了个条件。

“我可以告诉长官所有我知道的事,但长官以后不要再叫我‘劳瑞尔’了……可以么?”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以后要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哈德莉……不,请直接叫我海蒂吧。”

少女眨着眼睛,满脸笑意的这么对我说道。

“您已经有这个资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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