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艾,男,十六岁,有姐姐,有女友。

他本人相貌清秀,姐姐又年纪轻轻当上卫兵军官,也算是殷实人家,从小桃花不断,但除了如今的女友,从没接受过谁。

女友叫徐可儿,和他是青梅竹马,也是娃娃亲对象。她也有个姐姐,也是卫兵军官。

两人彼此知根知底,而且门当户对,如果不出意外,将来会凑成一个温馨的小家庭。

姐姐们都是卫兵军官,厉害可靠,仿佛家庭头顶的天空。天不会塌,她们也不会垮。

再加上他俩好学上进,将来肯定能考上不错的大学。

以上种种,尽管他们没有父母,没有房子,只有彼此姐弟、姐妹四人相依为命,但任何人看了都得说一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去年某个雨夜,他们的天塌了。

姐姐们早上出门还没事,再相见时,却是医院急救室。

官方说法是,她们值勤途中擅自离队,途中遭遇车祸,头部受伤,陷入昏迷。

现实如同重锤,将夜未艾原本的生活砸个稀烂。

姐姐们倒下,只留下他和小女友相依为命。

两个刚刚十六岁的孩子,没有经济来源,没有亲人帮助,在同龄人享受青春美好的时候,他们却要面对现实的柴油姜醋茶,以及不轻的医疗费。

医疗费用大概要一百万,官方报销七成,姐姐们积蓄填上两成、好友同事凑了半成,还差五万。

房子是租的,租金不贵,水电费也不贵,拖欠半年一共八千。

小家庭积蓄已经掏空,人情也已耗尽,剩下的部分只能靠他和她。

命运铁拳砸下,从不考虑承受者的意愿。

夜未艾,一个身无长技的普通高中生,去工地搬砖都嫌身体单薄。

现在需要在七天内搞到五万八千块钱,否则姐姐们就得离开医院,然后和他们一起被赶到大街上等死。

痛苦绝望,一点都不体面。

少年站在淋浴间里,仰着脑袋轻闭双眼,让冷水冲洗全身上下,左胸上方胎记随着肌肤一起战栗,看起来像是午夜盛开的漆黑玫瑰,冷艳又危险。

他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凑够钱。

他是男人,他得撑起这个家。

刚才包租婆来敲门,下达最后通牒,在楼道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臭要饭的。”“死不要脸。”

骂的很难听,还当着邻居的面。

十六七岁正值年少气盛,本该高昂头颅,笑容阳光明媚,好似无所畏惧。

可他却在大厅广众之下低垂头颅,苦苦哀求,只为租金能再宽限几天。

包租婆拂袖而去,夜未艾站在楼道中间,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他甚至连抱怨也说不出口。

因为包租婆也算是仁至义尽,让他白住半年房子,一再催租,但始终没有真正下手赶人。

屈辱的苦果只能自己咽下,谁叫他拿不出钱呢?

不幸中的万幸,可儿去医院探望姐姐们了,没有经受这般狼狈。

他从小到大就生活在这栋楼里,世界就这么小小一点。现在全世界人都知道他是个没钱交租,还死乞白赖着不滚蛋的可怜虫了。

实话说,他自己已经没有体面可言。

但他想至少保住姐姐们和可儿的体面。

镜子里,少年脸色苍白,眼珠布满血丝,用手指勾住嘴角,露出一个怪诞笑容,带着某种病态的美感。

他无数次从噩梦惊醒,还要安慰小女友一切都好。

这种日子再拖下去,每天都是折磨,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无论如何,搞到钱是第一目标。

而他其实是有能力搞到钱,只需要稍微打破一点乖宝宝守则罢了。

两条街外有条巷子,里面都是一些灰色产业,洗钱、销赃、皮肉交易……如同一条丑陋疤痕,蜿蜒于城市光鲜亮丽之下。

这些人或为生活所迫、或被欲望驱使,铤而走险,干着行走在法律边缘的事情,却不是最赚钱的——大头都被当地帮派首领狼爷拿走了。

那家伙是真正的烂人,游手好闲、恶贯满盈,没谁心里瞧得起他,却生活的悠闲自在,每天上万钞票自动飞进保险柜。

而他的姐姐们,工作兢兢业业,为市民服务,受人尊敬,最后却要面临在桥洞底下等死的命运。

这不对。

得有人来改变这种局面。

夜未艾一丝不苟地擦干身上水迹,扣上衬衫纽扣,离开卫生间,走进姐姐卧室。

房间布置得很简朴,只有床、书桌、衣柜、和椅子。床是大双人床,为了节约开支,两个姐姐一直挤在一间房里。

书桌旁边挂着一面旗帜,鲜红底色上金黄一个“夏”字。

赤地黄天夏字旗,天下王朝的旗帜,祖国的旗帜。

姐姐常教导他,要遵纪守法,要好好学习,要成为对祖国有用的栋梁,绝不可令旗帜蒙羞。

“唯有祖国和姐姐会毫无保留地爱你。”

他径直推开衣橱,打开暗柜门,取出一个盒子。盒子上是四位数密码锁,输入他生日便能解开。

黄昏最后一缕阳光映照着少年侧脸,忽明忽暗,亦如他如今心境。他绝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

终于,夜未艾深呼吸一口气,踏出最后一步,掀起盖子。

漆黑手枪静静躺在里面,旁边一排子弹黄澄澄,如同绝世神兵等待着主人。

枪械,人类的伟大发明,能够统治数米到数十米范围内的绝对武力。

运用得当,足可以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看见这致命武器的瞬间,夜未艾心底忽然生出一股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心中惶惑迷茫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绝对平静。

他拉上窗帘,将最后一缕阳光也隔绝在外,在昏暗的台灯下,流畅地组装、填装、压弹夹。

旗帜之下,少年侧着身子,握住枪柄伸直手臂,校准弹道,最后拉栓上膛。

安静卧室里发出咔嚓一声,宛如命运齿轮开始转动。

他套上兜帽衫,戴上墨镜口罩,将枪关上保险别进后腰,接着单膝跪地,以极富神圣感的姿势,亲吻旗帜边角。

“旗帜在上,请宽恕我。”

夜未艾表情郑重肃穆,眼神平静中藏着一点点疯狂。

是的,他决定要去开枪杀人了,或许这不太符合《中学生行为规范》,也并非好孩子所为。

但要想一周内凑齐五万八千,除了黑吃黑,他别无选择。再说了,那帮派首领并非好人,留他在世,只会把猪肉吃贵。

此乃替天行道!

他在客厅餐桌旁,坐得笔直,盯着钟表一分一秒地逼近午夜。

当钟鸣十二声之际,嗜血野兽将破笼而出,漆黑玫瑰亦会随之绽放。

时间越近,空气越静。

少年的神经正在逐渐绷紧。

忽然,寂静被打破。

“汪?”

一只斑点小狗从墙角纸盒里钻出来,蹭着夜未艾的裤脚,仰头看向他,似乎在问他准备干嘛。

它是可儿捡回来的狗,不知道什么品种。刚捡到的时候奄奄一息,眼瞅着就要归西,但这几周跟着他们喝稀饭嚼菜叶,竟然奇迹般活了下来。

人类真是奇怪,明明自顾不暇,却还会为其他生命的绝处逢生而欣喜,就好像自己也胜利了一般。

因为叫声像汪的缘故——是字正腔圆人类发音的“汪”,而不是狗叫的拟声词——故取名汪小姐。

到家这几天,和夜、徐两人同吃同住同睡,倒产生了几分共经苦难的感情。

要是真被赶到大街上,大概还得仰仗汪小姐丰富的流浪经验。

“汪小姐,冰箱里只剩西红柿了。”

少年柔和地笑了,揉揉汪小姐的狗头,承诺道,

“明天回来给你买奶和香肠。”

下次太阳升起之际,一切都会步入正轨。他会交上房租,付清医疗费,买回奶和香肠。

其代价不过是城市失去一个人渣。

挺好的,不是吗?

叮咚!

有人按动门铃。

绝不是可儿,她有钥匙。

那是谁?

深更半夜,隔壁熊孩子都睡了,谁会跑来按门铃?

听见动静那一刻,汪小姐浑身一个哆嗦,立马连滚带爬藏进沙发底下,怂得一匹,指望她挺身而出保护主人估计不太现实。

夜未艾取下墨镜口罩,走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却没看到任何人。

叮咚!

又响了一声。

“请问有人吗?”

一个礼貌而软绵绵的声音响起。

他小心地推开门,外面还是谁都不在。

“奇了怪了。”

夜未艾挠头之时。

糯糯甜甜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在这里!”

他底下视线,竟看到一只软萌小萝莉,面容姣好,声音甜美,穿着哥特式小裙子,束腰收身,显得胸前意外丰满。

光以容貌而论,她略显稚嫩。

但从胸部来看,她已经不能算小孩子了,应该算是模样显嫩的合法萝莉。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大大的,水汪汪的,宛如一汪春水,仿佛暗藏着整个世界的温柔,令人如沐春风。

不知为何,夜未艾眼神柔软下来,心也软了。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或许每个绝境中的亡命徒,心底也曾有一点点奢望过世界的温柔?

呸!谁是亡命徒呀!

他轻晃脑袋,将心中忽然冒出来的愧疚感驱逐到九霄云外。

我思我想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

绝不会让姐姐失望,亦不会令旗帜蒙羞!

“咦~你好香呀~”

她看着少年,眼睛逐渐瞪大发亮,仿佛看见甜食的小孩子,假装镇定掩饰欲望,

“我叫青丘琉璃!”

“嗯。”

夜未艾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有人在追杀我!希望能借你的屋子躲一躲,如果我能活命,以后指定有你好果汁吃!”

萝莉仰着脑袋,小脸严肃起来。

然而她这副可爱模样,根本让人提不起一点危机感。

夜未艾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忽然感到玫瑰胎记一阵刺痛,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东郭救了狼,狼却要吃了他。

他知道,这是第六感在表明危险接近,如大梦初醒,突然意识到暴露在危险中,浑身几乎就要汗毛倒立。

确实,半夜三更敲门造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这个小萝莉绝对……

青丘琉璃困惑地看向他的眼睛。

“怎么了吖?”

四目相对。

少年紧绷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个小萝莉呆萌可爱,笑得很甜,声音软绵,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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