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圆溜溜的绿眼睛引起了伊芙的注意,她抬起头,便看到了那只蹲在墙上的小动物,此时天蒙蒙亮,伊芙将训练剑放回了架子上,拿起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

她假装从墙边路过,实则是想接近那只模样像猫的小动物。

那小动物见她靠近,警惕地站了起来,朝着伊芙张大了嘴,像蛇一样发出嘶嘶的声响。它的上颚有两颗像海象那样的长牙,浑身覆满了深绿色的短毛,它的头部轮廓有些像猫,但眼睛更大更凸一些,从它眨眼时的动作来看,它的眼部还带着瞬膜结构,说不定还是一种两栖类。

伊芙见它警惕心这么重,便停下了脚步,一人一兽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不多时,这小动物屁股一沉,便又坐在了矮墙的墙头上。它的尾巴似乎比身体还长,此时从身后绕到了前面,从城墙的边缘耷拉了下来,像一只豆虫般左右摇摆着,似乎是在挑逗伊芙。

伊芙又向前迈出了一步,而那小动物也慢吞吞地站起身,朝着一旁挪了几步,再次规矩坐好。她又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了墙壁,伸出手,想要去拽它的尾巴,可因为身材短小,总是差点距离。

那小动物打了个哈欠,嘴张得比脑袋还大,它伸出一截长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它朝伊芙叫了一声,声音就像是轻吹哨子时发出的鸣响,又有点像鸟叫。它叫过之后便不再理会伊芙,沿着墙壁踱步离去。

眼见着这模样奇特的小动物大摇大摆地走远了,伊芙有些着急,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翻上墙去追。这墙的高度接近三米,伊芙体重轻,爆发力尚可,凭借着良好的身体素质,要爬上这堵墙确实不在话下。她一跃而起,踩上了墙壁上的十字形箭窗,并将双手搭在了墙壁上沿,先是将肘臂送了上去,然后再抬起右脚踩在墙壁的砖缝处,手脚一同用力爬上了墙。她从墙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又向着训练场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动作——穿着裙子翻墙,亏她做得出来。

通过这几年的实践总结,伊芙也隐约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之所以能轻易做出幼稚或出格的行为,不在于其本人的年龄大小和成熟与否,而在于别人的接纳和容忍程度——一个成年人的脑海里,并非不会冒出要爬上墙头去追小动物的想法,只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会被理性所压制,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规则之下的世界。

伊芙沿着墙朝着那小动物一步一步地跟了过去,而小动物则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始终与伊芙保持着两三米远的距离,伊芙快步走,它便跑几步,伊芙停下来,它也跟着停下来。

奔龙堡的建筑总是墙壁连着墙壁。尤其是在一个多世纪前的大修造过程中,后期加盖的建筑与扶壁结构的运用使得原本肃穆厚重的城堡变得壮丽而神圣,从山脚处的旧楼到山顶附近的新堡,雕花的飞扶壁与耸立的尖塔组成了奔龙堡连绵不绝的华丽盛景,也使得城堡上空被填满了梁式的建筑,内部空间的利用接近于饱和。伊芙就这样跟着这只小动物沿着墙壁走出了训练场,跳到了一处城墙垛上,又从城垛跳向了下方的屋顶,再沿着屋脊爬上更高处的屋脊。太阳升起来了,将灰色的建筑群映得一片金黄,城堡像一个沉睡的巨人,逐渐睁开了眼,街头巷尾开始有了流动的痕迹——那是生活在其中的人。

一人一兽虽然是朝着南边山下的方向走的,可伊芙却发现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她有几次想要放弃并返回,可那小动物每到一处都要回头确认身后的人是否跟了上来,如果伊芙停下不动,它甚至还会回走几步,朝她“啾啾”地叫。这叫声着实有些难以抗拒,尤其是配合着那澄亮的金色大眼与又憨又蠢的长牙,颇让人有种抓心挠肝,想要去逮住它摸个够的冲动。

伊芙没有与宠物说话的习惯。即便是她知道,这些小动物确实是能够听懂一些简单的话语并做出反应,但她依然觉得,对宠物说话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会让她感觉有些难为情。

攀高是有些危险的,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有风的季节。伊芙跟着它沿着倾斜的飞扶壁爬上了塔楼,沿着环形的塔楼外廊绕到另一侧。她一边走,一边朝城楼下方张望,楼下有腰间佩剑的守军路过,虽然这些人背对着自己,但还是让她有些慌张,毕竟作为学生,自己现在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出格。她猫着腰,跟着小动物跳下外廊,顺着下方倾斜的瓦片一路小跑,并跳进了另一端的屋顶花园之中,而从这里横穿出去,就到了守军驻地的所在区域。这里地处东南,靠近内城墙,虽说是守军驻地,但里面也住着大量平民,以及来此观光的客人或暂住者。

屋顶花园里种着大量的山茶花,三四月份的季节正是开花期,各式各色的鲜艳花朵在微风下摇曳着,阳光洒下,似能闻出淡淡的香。

小动物朝她望了望,然后从两侧房屋的阳台上左跳右跳,就这样跳到了下一层的楼顶砖瓦上。伊芙看得直瞪眼,她可没办法这样从上面跳下去。她摸了摸一直放在腰间的施法书,想要做点什么,却见那小动物又跑到了屋顶花园的正下方,对着某处墙角叫唤了两声。伊芙探头去看,才观察到那边嵌在墙上的铁架竖梯,她踩着竖梯下了楼,跟着这只小动物继续往前走。

她也有些麻木了,也不去想自己跟了这么远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们离地面很近了,街道的地砖上满是斑驳的水渍,应该是当地居民们从窗户、门口泼出去的污水。小动物带着她趟过半条街的屋顶,最后竟顺着一根晾衣绳跳向了对面三楼的阳台上。伊芙蹲在屋顶上,看着那小动物用前爪拍打着窗玻璃,不禁有些失望,这小家伙倒是回家了,自己呢?自己什么都没得到,白白在屋顶疯跑了一个早上。

窗户开了,小动物跳上了窗沿,开窗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红棕色的波浪卷发打理得很有光泽,高鼻梁,深眼窝,脸上画了精致的妆容,嘴唇红艳艳的。你第一眼看到她,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成熟”、“活力”、“韵味”、“新时代”等词汇。

小动物站在窗台上,扭过头朝着伊芙的方向轻唤了一声,于是那女人也注意到了蹲在屋顶上的少女。她看着伊芙,先是诧异,继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不大,但在晨间空旷的街道上却产生了回音。女人朝伊芙挥了挥手,问她:“喂,姑娘!下得来吗?”

伊芙看了看脚下二十几米远的地面,回答道:“没问题的!”

“那就来我家坐坐吧。”那女人关上了窗,随后又立即打开,补充了一句:“我在楼下等你。”

从伊芙此时的位置,能隐约看到女人在屋子里的动作,她拿起了一件外套,一路小跑地冲出了房门,不到一分钟就出现在了楼下。

“喂,你准备怎么下来?”女人在楼下问她。

“我现在就跳下去。”伊芙说着,就在对方的惊呼声中纵身一跃,跳向街道半空,在下落的过程中,她的裙摆翻飞了起来,几乎要盖在了她的脸上。

伊芙将左手放在施法书上,默念了一句:“Loo-Ha-Gha!”

少女的身体化作了一团青烟,从半空飘向地面,然后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这赫然就是哈维因经常使用的雾行术。

“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准备直接跳下来,你没事吧?”女人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伊芙摇了摇头。

“下面还是有些冷,我们先上去吧,喝点热茶。”女人朝伊芙笑了笑,率先走进了楼道。

女人名叫莎澜·温,听她介绍说,她是一位炼金学者,目前暂居此地。骑士院去年雇她来改良建筑中的照明纹印回路,因为工程量巨大,而人手又不太够,所以用了不少时间。她在这边无事可做,便在骑士院中申请开办了魔法纹印基础课,但只面向训练所和学院的高年级学生,一星期讲一节课。她是从东部城过来的,但老家却是在更遥远的天翳洲,一个叫“索特旦风”的国度。

“巴浮罗经常会带一些路上结识的小伙伴回来认路,好让我给它们投食,一般都是些猫、鼠,或者鸟类,有时也会带一些蛇和蝙蝠回来,但带人回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一说起这个,莎澜就忍不住笑。

“是这样吗?”伊芙有些尴尬,“我倒是没多想,就是好奇它要去哪。”

她看向一旁的透明水缸,此时这只名叫“巴浮罗”的小动物正在水里欢快地游来游去,长长的尾巴时不时地卷成一团。水缸底层刻画着魔法纹印,用来照明和加热水温。

“这究竟是什么动物?”伊芙问。

“我们管它叫汀奥内克,也有说它是陆海象的,不过按博物分类来说其实是属于沼泽龙科。羽地这边确实很少见,野生种主要分布在天翳洲的南部岛屿,但野生种长得很大,也没这么可爱。”莎澜一说这种动物,就有些停不住嘴,“我们旦风这边驯养汀奥内克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第三纪元,通过长时间的育种,也养出了很多不同的品种——就像给猫和狗育种那样——有些大体型的可以当坐骑或者猎伴,而像这类小体型的就可以当宠物来养。我非常喜欢它的眼睛,又大又圆,还会随着光线改变瞳仁颜色。”

“它都吃什么?”

“最喜欢吃鱼,或者切成小份的肉,不过虫子也吃。”

“我能过去摸摸它吗?”伊芙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

“当然了。”

两人走到水缸旁,伊芙把手伸了进去,就见巴浮罗从水底游了上来,围着她的手指打转。而正当她准备摸它的脑袋时,这小家伙突然张大了嘴,朝着伊芙的手指一口咬了下去。伊芙被吓了一跳,但随后又发现手指上并没有痛感传来。汀奥内克嘴里虽然有牙齿,却没有实实在在地咬在伊芙的手指上,那感觉甚至有些痒。

“也差不多该到喂食的时间了,你来试试?”莎澜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小碗鲜肉粒,递给了伊芙。

“要怎么喂,扔进水里?”伊芙问。

“像这样就行。”莎澜拿起几粒肉,放在手心里,就这样贴着水面平举,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巴浮罗从水下探出脑袋,用两只带蹼的前爪抱着莎澜的手腕,侧着脑袋用长舌头将她手中的肉粒卷进了嘴里。

“如果是活鱼倒是可以直接扔进去看它捕猎,但肉会污染水体,很容易让温水发臭。”

伊芙学着莎澜的样子将肉粒放在手心里,让巴浮罗抱着自己的手腕进食,这时的汀奥内克十分老实,无论是摸它的头或是摸它的长牙,它都不会反抗,最多只会小声地叫,以对此表达不满。

汀奥内克每顿要吃100克左右的食物,以其体型来说,食量算是大的。

巴浮罗吃饱之后,便自行窜出了水缸,在一旁的垫子上抖搂掉身上的水渍后,跑到窗台上睡大觉了。

“如果是巴浮罗那些其他朋友来访,我倒是有把握招待好它们,但巴浮罗今天带了位姑娘回来……哈哈,抱歉,我家里不常有客人。”洗过手后,莎澜端来了一盘点心给她尝,“这是楼下的一位好心邻居做的豆蔻面包,每个星期天我都会托她顺带做一些,你运气不错,这些是刚出炉的。”

这些面包被做成了花骨朵形状,表面呈现出光泽的焦糖色,上面还点缀着巴旦木杏仁薄片。伊芙拿起一个轻咬了一口,表皮酥脆,而内部柔软而有劲道,有一种独特的香辛料味。

巴浮罗的毛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变得蓬松起来,它的背部随着呼吸不断上下起伏着,尾巴绕着身体盘成了圈。

伊芙伸出手,在它胀鼓鼓的肚皮上揉了揉,那感觉非常柔软、温暖。

“说实在的,巴浮罗十分怕生,它能让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这样碰它,连我这个主人都有点吃醋了……”

加了牛奶的红茶,搭配松脆的甜面包,与新认识的朋友坐在客厅里,聊着她家里的奇怪宠物——伊芙觉得自己没有白来。

“巴浮罗对这座城堡有着自己的理解,尤其是在认路方面,它有它自己的捷径。而且,在你今天来这里之前,这条路对人类来说,还一直是一个秘密……”或许莎澜在这边也没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关于自己的汀奥内克,她有太多话想和别人分享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