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在风暴来临以前，所有人都只能躲在狭窄的避难所里瑟瑟发抖，期待着暴风雨能够尽早退去。又或者眼睁睁地看着风暴摧毁掉目眼所及的一切，将凡人的秩序与骄傲当作垃圾统统扫到一旁。直到那时，他们才会感到由衷的不甘与愤怒，并将之视为耻辱。
当然，也有一些凡人能够预知到风暴的来临，竭尽全力想要去改变什么。可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无论怎么做都只是徒劳无功，不能改变未来分毫。
“索菲亚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吗？”佩尔双手抱胸，眼睛直视着坐在茶几对面的两位魔女，语气中竟不自觉地染上些许懊恼。
这里是索菲亚的宿舍，可不知为何，它的主人不在这里，反倒是让两个外来的魔女鸠占鹊巢。而佩尔在处理完那几个女巫的事情以后便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正是为了确认索菲亚的安危。
根据那几个自首的女巫的陈词，佩尔已经理解到米娅的目的。而米娅之所以要让那些女巫特地回到魔女议会自首，或许也有着警告她不要随意插手这件事的意思在里面。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哪怕是身为火之魔女的她也无法忤逆米娅的意愿。
可佩尔实在太了解自己的学生了，很清楚索菲亚在这种情况下会作出怎样的选择。如果她回来之后能在宿舍里见到索菲亚，那说明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她大可以凭借身为老师的威严将索菲亚禁足在宿舍里，直到这场战争结束以后再将她放出去。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艾尔莉亚与爱丽丝的表情便是最好的佐证。
“索菲亚很快就会回来的。”艾尔莉亚轻声说道，“佩尔大人，请不要着急。”
“她应该是在皇宫那边吧。”佩尔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她在做什么。每一位首席魔女想要得到火之魔女的称号，便必须要经历战争的试炼，只不过那时候我所经历的并不能算是完整的试炼罢了。”
“那您是在担心她无法通过试炼吗？”爱丽丝眨了眨眼，问道。
“她一定会通过的。试炼与实力无关，而我从来都不怀疑她所拥有的天赋。”佩尔叹了口气，“但你们并不了解艾肯瑞帝国的战争，也不知道所谓的残酷对于凡人而言到底有着何等意义。哪怕是魔女，也不可能轻易地承受住这种试炼所带来的后果。”
“她不是只要活着从那片战场里走出来就可以了吗？”艾尔莉亚有些不解地问道。
“你果然不清楚啊……残酷的战争，当然不止这么简单。”佩尔闭上眼睛，仿佛陷入到久远的回忆中，“一场战争必须有发起者与接受者，这便是战争宣言存在的理由。可发起者拥有发起战争的权力，接受者却没有拒绝的权力。也就是说，在一方彻底落败以前，战争都不会结束。如果非要认真去追究，现在的贵族都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名。”
“也就是说，她如果想从战场里出来，便必须将那里的敌人全部杀光吗？”艾尔莉亚很快便反应过来，眉头微皱。虽然那时候她看不到地平线另一边的军队到底有多少人，可是从那种不绝于耳的嘶吼声便能轻易判断出来，那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哪怕魔女们天生便也拥有着绝群的破坏力，却也不可能与如此庞大的军队为敌。毕竟魔女也是凡人，哪怕体内的魔力无穷无尽，用于思考的心绪也会陷入疲惫。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魔力会比思绪先一步消耗一空，所以才没有体现出这种弊端罢了。
“杀光……有这么残忍吗？”爱丽丝端起红茶的手都僵住了，微微张嘴问道。说到底，就算她再怎么大胆，本质上也只是一个被养在温室里的乖乖女罢了，哪里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或许她确实可以对素不相识的人痛下杀手，但绝不可能像杀猪一样将整支军队屠戮殆尽。那已经是在挑衅作为凡人的底线了。
这也是为什么此世几乎不存在高阶的战争魔女。除了必须维护求知的本质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便是魔女们本身所持有的良知。一位被保护得当的战争魔女在战场上能起到的作用几乎可以说是降维打击，哪怕是成群结队的骑士也只能沦为魔法下的炮灰。
她们研究魔法只是为了追求起源，而不是为了杀死同类，更别说是要沦为战争的工具。此世的一切战争都可以说是由贵族们发起的，受到魔女议会庇护的魔女们根本不必服从于贵族的安排，甚至于就连那些战争魔女也会被明文禁止使用哪些魔法。
“比你想象中的要残忍的多。”佩尔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睛时里面已经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过度的屠戮会令人失去理智，甚至陷入疯狂。当初我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才终于夺回了属于魔女的理智，再过去半年，我才敢再次使用魔法。虽然现在我依旧是战争魔女，但我已经不可能再上战场了。”
“是因为害怕吗？”爱丽丝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是因为我会忍不住。”佩尔多看了爱丽丝一眼，“如果让我走上战场，我的本能就会唤醒心底的疯狂。那时候，我必须杀死所有敌人才能清醒过来。那对于凡人来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爱丽丝试着去想象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种生灵涂炭的场景，或许她永远都不会想见到。
“可是，索菲亚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艾尔莉亚抿了抿嘴，继续问道：“再过几天就是登基仪式了，她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回来？”
“那就要看战场里到底有多少敌人了，或者说她到底作下了何等的决心。”佩尔站起来，对艾尔莉亚说道：“如果索菲亚回来了，你就带她来找我。如果她没有回来……那你们就直接赶过去参加登基仪式吧。到时候，你们一定能在战场上看到她的。”
“您也会过去吗？”艾尔莉亚问道。
“任何魔女都不会被允许参加到这场战争里。那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佩尔轻叹道，“当然，其中也包括你们。就算你们要帮她，也不能是以参与战争的方式。”
“在神明眼中，我们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爱丽丝突然问道。
“阿斯莫德并不喜欢魔女，也不需要魔女。因为我们无法领会战争的残酷，也不可能真正参与到战争里面。如果魔女们必须参与战争，便会失去自己的本质，这与战争的初衷背道而驰。因此，我们便只能远离战争，躲到那位神明看不到的地方去。”佩尔自嘲地笑了笑，随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艾尔莉亚目送着火之魔女离开，随后靠坐在沙发上，仰头思考着今天所遭遇的一切。不知不觉，少女已经习惯了一切不可思议之事，并将之视为理所当然。放在一年以前，要是有谁告诉她世间存在着贪得无厌的神明，她只会觉得那个人是疯了。
但如今……她已经觉得，那个疯了的人是自己。
不可自拔。
“现在我们该做什么？就留在宿舍里等索菲亚回来吗？”爱丽丝不在意地给艾尔莉亚添满红茶，伸手在少女面前挥了挥。
“她指定是回不来了。到时候我们直接过去就好了，或许还能在舞台上见到她。”艾尔莉亚回过神，低头端起红茶，微微抿了一口。
“要和她打个招呼吗？”爱丽丝似乎是想到什么，心情变得很好，笑眯眯地问道。
艾尔莉亚没有回答，仅仅是叹了口气。
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