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辰这么无视男人也不怪他,因为他童年的噩梦就是那个楼梯上的男人。

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而他,却在悔恨自己的童年。

悔恨那个晚上,为什么自己没有扑过去打到凶神恶煞。

......

漆黑的夜幕划过一道闪电,将远处山头的一棵百年松树劈着了,火光在被雷声震的不断颤抖的玻璃窗上闪烁,很快就被倾盆大雨浇灭了。

张辰趴在木窗框上,朝着玻璃窗哈着气,伸出手指头画了个太阳,也或许是块水果糖。

背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昏暗的光线让房间有了点光亮。

“哎呀,怎么又不好好睡觉跑下来了啊。”

一对有力又柔软的胳膊将张辰抱了起来,温柔的声音响在了耳边。

“我想等爸爸回家......”张辰声音弱弱的说道,这是他第十四次不睡觉被逮住了。

其实他是害怕一个人睡觉,总觉得木床底下有着什么怪物在等他睡着,再加上窗外的阵阵雷蛇和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的松树影子,年仅五岁的他根本不敢合眼。

“你爸爸......”母亲声音停住了,然后缓缓将张辰抱回了床上,摸着他的头说。

“你爸爸出去和朋友们一起玩了,晚点回来,先睡吧。”母亲的眸子明亮,又带点哀伤,衣服上的补丁比天上的星辰还多。

张辰知道他出去和所谓的朋友在玩什么,烟雾缭绕的木板房,不足十平米的地方七八个男人摆了两桌白色方块,噼里啪啦打着什么,谁输了好像还要掏出一些花花绿绿的纸给赢家。

妈妈说,那叫柴米油盐。

爸爸说,那叫生命。

“可我不困......”张辰声音还是小小的,仿佛惊扰到床底下的恶鬼一般。

母亲脸上露出疲倦的笑容,给张辰盖好了被子,握住他的手说妈妈给辰辰讲个故事吧。

张辰看着母亲因洗衣服而常年泡水变得惨白的手腕,轻轻点了点头。

“从前啊......”

故事开讲了,屋外的狂风暴雨似乎也没什么可怕了,干柴在壁炉里烧的噼啪作响,火苗被家门上的缝隙吹的左摇右晃,家具的影子都好像在木屋顶上跳舞一样,被窝里暖暖和和,母亲的手也暖暖和和,像个小壁炉似的。

张辰忽然觉得黑暗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只要妈妈在身边。

门忽然被粗暴的踹开,倾盆大雨扫了进来,壁炉里的篝火摇曳,屋顶的倒影瞬间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恶魔鬼怪,温暖飞速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的冷气。

母亲听见外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急匆匆的下了床走出卧室。

“你干什么......”

“钱藏哪了......”

“你疯了!那是儿子.......”

“......治什么病治病!等我赢了钱......”

这是张辰唯一记得的几句片段。

房门外传来了碗筷落地声,木头断裂声,刚才还温暖的小屋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地狱的石窟,锁住的妖怪们拖拽着锁链在互相撕咬。

张辰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死死盯住卧室门上的几道缝隙。

摔门声,喝骂声,低泣声,还有仿佛永不止歇的寒风呼啸声,雷霆轰鸣声。

他在被窝里不安的坐了起来,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了一会,掀开被子光脚站在水泥地面上,慢慢的靠近着那扇有两个他高的木门。

趴在门上,从缝隙往外窥伺:晚上喝土豆汤的碗被摔碎了,上面的小狗图案四分五裂;长凳也从中间断裂,自己曾在上面玩骑马游戏;壁炉里的火焰已经熄灭,没有办法坐在旁边听母亲讲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父母又打架了,上次男人将母亲推倒在地用粗糙的皮鞋猛踩,自己扑上去推开了男人,却被他捆起来用皮带抽了一顿。

张辰推开了门,刚才端庄淑仪的母亲现在正披头散发的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双眼无神的念叨着什么,张辰懂事的沿着地上的皮鞋脚印,走到敞开的家门前,看着屋外的阴森景象关上了门。

仿佛这样能将世界上所有的危险都拒之门外。

他安心了不少,慢慢的回到了母亲身旁坐了下来。

“谁关的门?”母亲抬头迷茫的看着前面,才发现儿子已经一言不发的坐在了自己身边。

“你呀,长大了呢。”

她脸上绽放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伸出手摸了摸他头顶短短的头发。

刚才那只手上没有青块,张辰记得。

“冷......”张辰看了眼身后的壁炉,希望母亲能将篝火再次点燃。

“冷吗?妈妈抱抱就不冷了。”母亲将瘦小的张辰搂进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

家里已经没钱买柴火了。

忽然,张辰嗅到一股甜兮兮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着这种味道。

“不冷了吧?”母亲温柔的问道。

张辰点了点头,妈妈的怀抱,是世间万恶都侵蚀不了的地方。

“那就快睡吧......妈妈也有点困了......”

“睡不着......讲故事......”

母亲露出疲倦的微笑。

“好啊,辰啊,这个世界上有很高的房子你知道吗?”

“不知道。”张辰摇摇头,这是什么新故事吗?为什么不是很久很久以前有龟兔赛跑或者三只小猪了?

“这个世界上不仅有很高的房子,还有自己移动的小方块,那里和你一样大的小孩子穿的胖乎乎的,每天都有糖果吃呢。”

“那个地方在哪?”穿着单薄衬衣的张辰舔了舔嘴唇。

他对很高的房子和移动的方块不感兴趣,但他很喜欢吃糖,每次自己眼前一黑四肢无力的时候只要母亲给他赛一块糖,他就可以重新站起来奔跑了。

“妈妈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呢。”

“真的吗!”张辰看着母亲脸上无力的微笑,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个整天缝缝补补给朋友家洗衣服赚点钱的母亲这么高大。

母亲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当然啦。

“那我以后也会去吗?”

“肯定会的......你会在哪里有自己的孩子......抱着他给他讲故事......”

“哪里好玩吗?”

“好玩啊......但也很残酷......”

“妈妈也会去吗?”

“会啊......妈妈一直跟着辰辰......”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张辰抬起头,原来是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妈妈睡着了吗?”

无人回应。

“那我也给妈妈讲故事吧,唔,在很久很久以前......”

鲜血从母亲太阳穴上缓缓流下,男人在抢夺母亲洗了一天衣服赚来的十块钱时,将长凳砸在了她的太阳穴上,力气之大甚至使其断裂成两半。

雨停了,风停了,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了头,照亮了因为煤油烧完了而变得漆黑一片的屋子。

张辰靠在母亲不再温暖的怀里,在凄惨清冷的月光中,一遍又一遍的讲述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

再后来张辰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当太阳升起时,那个杀了自己妻子的赌鬼,攥着大把的钞票踹开了家门口,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不哭不闹的抱着妻子冰冷的尸体。

然后就是母亲出殡了,棺材是上好的木材,村里人抱着胳膊砸吧着嘴,老人们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壮年人在交谈这需要多少钱,母亲的几个朋友在小声哭泣。

只有张辰面无表情的看着浩浩荡荡走向墓地的队伍。

“你这孩子!怕不是没有心肝!”几个长辈看见张辰,愤愤的指责道。

心肝吗?张辰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的确感觉胸膛里空落落的。

之后那个男人带自己离开了村子,让自己见到了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也买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糖果塞满了自己的床头柜。

但那个给自己讲故事的人不见了。

“你就不能笑一笑吗!我可是你爹!”男人气急败坏的将给张辰买的手机摔在了地上,蹦高的朝着他大吼。

“我只有一个被拐进深山老林的母亲。”张辰嘴角往上挑了挑,这是他唯一会的表情。

在事业上披荆斩棘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寒意,从自己17岁的儿子身上。

再后来,男人逐渐变得腰宽体胖,住的地方也从楼房变成别墅,再到大庄园。

但这些都不是张辰的家,他的家是深山里的一个小木屋,里面有印着小狗的瓷碗,有比自己还长的凳子,有温暖喜人的壁炉,还有那个会给自己讲故事的人。

那个故事的结局,他很想听到。

......

张辰面无表情的走到床头,一边剥开一个棒棒糖塞进嘴里,一边从第二个抽屉里取出一台手机。

一台早已过时的诺基亚E51。

长按开机,张辰脸颊鼓鼓的浏览着一条条通讯,最后点开其中的一条,编辑短信。

“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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