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一趟之后,玲玥感受到了像是前所未有的放松,身体的每一寸感知都于那不多的一段时间里回到了许久之前的样子,仿佛一切都黑了下来,静了下来,她依旧怀抱着一本厚重的法典,乐此不疲的为教徒们解读神谕。

不过,随着开门关门锁门的三个声音依次响起,她又回到了这个由敲击声构成的狭小世界,因为刚才的惨案,加之这里的密不透风,空气里就拌匀了那股令人窒息的腥味。

再尝试举起锤子时果然觉得重了不少,这是预料之中的,她已经完全无心继续待在这里做着重复的事了,她想回去,回到自己的起点,自己的归宿,她想向自己所崇拜的神明俯身,而不是……

时间已经不多了――似乎也好在时间已经不多了,只要机械之神的教皇一声同意,她们就可以脱离这个压抑至极的世界了。

压抑至极――这就是玲玥心中最直观的感受,她也不知这群诡异得近乎扭曲的教徒们是怎么忍受这千年来的浑浑噩噩的。

“你要是去问下边那些人他们一定会说是被逼迫的――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么想才会至今都没有往上攀爬的机会――你不要向那群亵渎神明的家伙看齐――”

当玲玥对那个名为“九七九七六零”的“乌登”说起自己的不解时,他的语气只有居高临下的戏谑,而当玲玥提起自己马上就要动身回到生命之神安凯瑞的领地时,他却表现出了突如其来的愤慨与不屑:

“你不会到现在还挂念那个回不去的地方吧――那天他们都对你‘那样’了――他们明摆着就是不让你回去――而且――你真是变得太多了――执事大人真不该把你带出去――转一圈回来,属于生命的什么劣根都展露出来了――”

类似的话很久之前玲玥也听到过一次,也正是从那以后玲玥开始意识到自己难以抽身的,虽然……但是……无论如何自己都是寄人篱下,玲玥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教皇的许可后名正言顺的走出这个封闭的地方――而不是像某些人那样做出些极端的事。

“该走了……该回去了!”这样的年头在玲玥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直到她完全陷入心不在焉的境地,那锤子重重砸到地上,再也举不起来了。也许本来她是可以举起来的,但现在只要一用力,那些利落的刀口就会难忍的疼,促使本来也才刚闭合的划痕重新裂开,染红整个手掌。

“异端就是异端――即便换身衣服戴个面具融入了我们――看来今天我们还要把这家伙没做完的事给做了――”

“当初教皇大人和执事大人就不应该高看她的――”

几个机械教徒们开始窃窃私语,但那低声却在玲玥耳边被无限放大,令她无地自容,本能驱使再去试图拾起地上的东西,结果又是以失败告终,屋里又响起了那种奇怪的笑声。

好在迟迟不响的钟声终于回到了耳边,教徒们的集合化解了玲玥的难堪。

久违的,穿着橙色长衫的众教徒们顺着楼梯排着长队来到教堂中央那个已经积了点灰的广场,像初见时那样,所有教徒一起俯身跪下,然后三位神职才缓缓来到广场中央。

“我曾声明过机械之神瑟寇斯的许诺,只要你们履行应尽的义务,神明就会给予你们应有的永生,或许他比我们所料想的还要慷慨些吧,某些不愿遵守神谕的人竟也活到了现在――

这也就意味着神明对他们的冥顽宽容以待,赐了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请不要误解和曲解神明的苦心,各位!你们要知道自己正在向着绝对的神圣前进,你们每挥舞一下锤子,都是在脱去生命的罪恶,都是与更高一等的存在看齐。

因此为神明打造一副新的翼是我们永远的目标,与机械之躯接触的媒介。

你们也从执事那明白了我的所作是为了什么――无一例外都是替你们考虑,神明需要你们为其献上虔诚,更多的义务是为了让你们能够更好的生存,得到更多的回报――你们也都署了名表示会明白我的意思,我倍感欣慰,愿神明也会因你们的做法而受到感动……”

教皇说了半天,丝毫没有要提及供生命教徒们返回的意思,他一边说着,笑得夸张的面具望向亮得刺眼的大灯,一边举起刚才执事让众人签字的银板,正要继续说下去,没完没了的颂词却被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的玲玥打断了:

“教皇大人,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作为生命之神安凯瑞的教徒,我们需要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去!”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能够用这样强硬的语气开口。

可教皇却不为所动,摆出一副轻浮的样子,自顾自的又讲了两句,然后才把面具上的那几个洞朝向玲玥,所有的话都是接在嘲弄的笑声之后:

“你?你是生命之神的教徒?”

“正是,您难道忘了?神明降世的第一千九百……二三十年的时候,因为我们那发生意外,不得不流亡至此,您承诺过到了神明归来的日子就要放我们回去的!”借着这颗莫名壮起的铁胆,玲玥竭力让自己的声音被所有昔日的同胞们听见,然后做出回应。

“你怎么证明你是个异端呢?你为什么想证明你自己是个异端呢?你能否为我们指出一下当时和你一道前来的人?”

“不是‘异端’,是生命之神的教徒罢了,和任何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各位生命之神的教徒们!你们都出来一下,我们一起向这位教皇告别――”面对再直接不过的嘲讽,玲玥应声为自己辩解,环顾四周,除了她以外教徒中竟没有一个人的膝盖是直的!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教皇的语调又高了几分。

“我们……我们是穿着黑色斗篷的!而且当时您也说过允许我们在面具下――”玲玥恨不得立刻撕碎身上的长衫露出自己身份的印记来,手抓在面具的边框上,试图将它摘下来好露出面纱,然而面具却像是跟额头粘上一般,任凭她怎么用力都无法将它扯下。

“你们还不明白吗?这就是一个亵渎的典范!为了离开这个神圣无比的地方,她竟然连自己的本心都忘了,称自己为异端?侍卫――”

教皇凑到了侍卫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侍卫就走了过来,钳住玲玥的手,她还来不及争辩,就被强硬的牵走了,一路上教徒们露出各异思绪的每一双眼都在撕咬着、蚕食着玲玥的内心……

……

“你明明知道的――”

“你懂什么,你们那样治不了本的,只有这样才能镇住他们,替死的事总有人要做,她还记得那么多,不选她选谁?”

“你的盛气也真是……我总觉得我们离末日不远了。”

“你放心,神明会保佑我们,鼓励我们这么做的!”

“那你觉得那些人会鼓励你继续吗?”

“刚才不会,但现在会了,他们就是这样,我也是从他们那走来的,我可比你更懂他们。”

“我真是……高估你了……”执事快步来到教皇面前,但顷刻又走远了,不是怕那柄早早准备好但其实根本使不动的长斧,而是她还没想清楚这闹剧该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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