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他想，嗯，徒弟。脑海中浮现的是柳清林笑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下山给她带回玩偶时；有柳清林生气的样子，是他深受重伤回山被甫一突破元婴的她发现的时候，板着精致的小脸一言不发，偷偷扭过头抹眼泪的样子可爱极了，让他情不自禁地不顾小清林错愕的表情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当然，最难忘的还是转生前她孤注一掷表现真心的样子，但即使是现在重生了又修炼至元婴的他也无法理解这爱意是从何而来，只是觉得莫名心疼…

所以才会在喝酒时想起，即使是没人相信的故事也可以说了无数遍。

顾谨有些落寞地摇摇头，虽然不知那交易者捣鼓出的转生之门是何原理，但即便是神话中真正存在的转生之门，也不可能确保将两个人安排到相近地点重生。最坏的可能甚至是失败…他猛然回过神，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不愿去想这样的可能性。

而此时主座上的张枢机正讲的兴起，他一边训斥戒律堂执行不力，平旦居然能看到弟子胡乱饮酒，说的道言峰峰主铁连城本就黝黑的脸色更加难堪，一面语言暗示宗门里有混子在宗门急需的各种物资方面藏私，福老鬼便霎时间脸色苍白，想起来他与顾谨师傅对赌时向来对赌博零容忍的宗主居然当面认可了赌局…

洋洋洒洒了大半日的讲话，顾谨已经就差瘫坐在椅子上了，奈何身边他的师傅烈阳真人还在认真听讲时不时点点头，像认真听课的同学和老师互动一般，他实在不好意思当堂摸鱼。终于一句结束语响起：

“…关于我上面讲的，诸位还有疑惑吗？”

“没有！”“完全没有！”“我等完全赞同宗主所言！”在那一句如天籁般的结束语下，众长老如久旱逢甘霖般急忙点头，生怕他继续下去。张枢机见状满意道：“那么，散会！顾谨，铁连城，伍福三位留一下。”

没有被点到名的长老们长出一口气加快了离席速度，同时将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三人。顾谨苦笑看向另外二人，不出所料在他们眼光中看出了“又是我们仨”的无奈意味。殷若璃走到门口回头看了顾谨一眼，传音道：“门口等你。”说完不等顾谨回话便潇洒转身离开大殿。

顾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待得众人走完后，起身与剩下二人共同来到张枢机面前。

张枢机摆摆手：“不必拘束，先随意坐吧，有些事情想和三位商讨罢了。”顾谨三人不知这位宗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各自寻椅子落座。

三人落座完毕后，张枢机方再次开口。他先望向铁连城，缓缓道：“连城，仙缘大会上的巡视弟子数，增加一倍。”

道言峰峰主铁连城，元婴五层境，掌管道一宗戒律堂，以一双铁掌及恪守门规的尽责态度为人熟知，哪怕内门弟子听到他的名号也要抖三抖。若是先前顾谨白日饮酒被人告至戒律堂，等待他的就是铁连城的铁掌和无休止的抄写门规。

这位铁塔般的汉字瓮瓮地应了声，似有不解地问道：“可是宗主，这么多年来仙缘大会招收的散修无论是质量还是发展潜力，都远不如通过考核直接入门的弟子，为何今年如此重视呢？”

仙缘大会，意即散修通过完成一些宗门发布的任务来加入梦想的宗门的一种途径。与顾谨在道涯峰上骗酒喝的新弟子不同。其一，他们都是修炼的一张白纸，很容易选择与自己相配的功法心决，而散修的功法往往层次不一，灵气的质量也斑驳杂合。其二，散修即使完成任务入宗，也只算记名弟子，尚需时间考核，相较前者一入宗门便是外门弟子地位上也低了不少。

顾谨自然也清楚其中门道，同样疑惑着张枢机重视这仙缘大会的原因，不禁竖起耳朵聆听张枢机对这一问题的回答。

张枢机轻咳一声，眼光瞥过三人，开口道：“诸位可知中洲战乱？”

“不可能！”顾谨身边骤然站起一人，便是那三人中最后一人伍福，也即其他长老称呼的福老鬼，他瞪大眼睛，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致歉后仍有些急躁地发问：“还请掌门明示。”

张枢机捋一把胡子道：“本宗在中洲的密探传来消息，统治中洲千年的大燕皇朝，如今正在与一支不明来历的叛军纠缠，虽说叛军人数远不比大燕皇朝，领头者却十分狡猾，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搞得大燕皇帝如今正焦头烂额。战火过处民不聊生，破灭的大型宗派亦不在少数，不少修炼者渡海逃亡，而有能力独自渡海的无非是两者…”

他的话没有说完，在场的几位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能横跨满是危险灵兽的海域的，无非一是修为高深者，二是逃亡的宗门门派。无论哪一种情况对本土的势力来说都是不小的冲击。

铁连城脸色变得十分严肃，冲张枢机一抱拳便急匆匆地御剑离开，想来是去提前做些布置。而福老鬼听到这一消息不知为何也有些心不在焉，匆匆道别后也离开了。偌大的议事殿中只剩下若有所思的顾谨。

张枢机看着似在沉思的少年微微一笑，也不打扰，径自闭眼盘坐。

“宗主的意思是，让我在逃亡者的家族中选一个收作徒弟？”

少顷，顾谨抬头看向张枢机，本有些耷拉的眼睛现在是完全睁开，漆黑的眼瞳深邃如海。

“看伍长老刚刚的样子，应该也是在中洲有家族传承的吧，既然有了这一层关系，为何还要我去跟别人继续拉近呢？”

见张枢机没有回答，顾谨继续有些咄咄逼人地发问，他确实有些愤怒，但奇怪的是自己也不知愤怒的来源何在。照理来说对宗门，对自己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不知为何心里却对徒弟二字如此敏感不爽。

张枢机依旧不答，依然老神淡定地闭眼盘坐，看的顾谨着实有些急躁，说话也开始有些没个尊卑先后来。

“我拒绝！若宗主执意如此，那我立马申请外出历练，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我几时说过，需要我们的大长老出卖色相来和其他势力联合这种话了呢？”

张枢机缓缓睁开眼，看的顾谨有些心虚，火气也散去不少，他赶忙起身致歉。

“不过，”张枢机话锋一转道：“我确实希望你能在仙缘大典上收个弟子。今年东陆修仙界各大家族送来的弟子我也看了，着实不够满意。而眼下这就有一次接触中州来的各路天才的机会，若你不愿意，那么需要告知我确切的原因。”

“…呃，”顾谨有些烦躁地挠挠头，最终还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只好实打实道：“宗主，我真的没有什么收徒欲望，你看我还年轻，要不等我晋升化神再…”

“真到那时候，你师傅都要把你催到死了！”张枢机有些无奈道，“那么要不这样吧，你说几个条件，如果今年有满足的，我就带给你考验考验，若是符合心意你就收下，如何？”

“…”顾谨还是下意识想拒绝，但今天实在是拒绝了宗主太多次，拂了面子，这次答应也好，只要提一些常人不可能满足的要求就好了吧。他如此想到，沉思了一下。

“嗯…首先，他要有天灵根的资质！”

“嗯。”张枢机点点头，神色轻松。

其实光这一条就足以排除绝大多数候选者了，顾谨想到，天灵根可遇不可求，即使是道一宗这几十年来也只出现过他和殷若璃两个。定了这一条，接下来他就可以随便提出来凑数了，只要敷衍过宗主，还愁日后给我找徒弟？不存在哒！

“在仙缘大会上找到的时候穿的是女仆装！”

“嗯…嗯？”张枢机有些面色难看地看向顾谨，碍于之前说过的话他也不好反驳，只得沉默着继续听少年的要求。

“会整活，会玩瑶，爱听超级敏感…”

一发不可收拾，顾谨洋洋洒洒地漫天要价。张枢机现在可不淡定了，顾谨每说出一个条件他的脸色就难看几分。他已经很难想象如果把这些要求…终于，放飞自我的顾谨说的没词了。

“再加个豆腐脑吃咸的，就没了。”顾谨扳了扳手指说到，“哦对，要不还有…”

还有你玛！张枢机终于坐不住了，起身一挥手打断顾谨的话：“好了差不多了，大长老若是没事就赶紧去做准备吧，你师妹还在门口等着呢！”

顾谨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数着数的手指，道别后起身向门外走去，末了还不忘回头加一句：“宗主就是这些要求不能改了啊！”

张枢机心累地点点头，少年这才满意离去。门外传来了少年少女共用一把飞剑的玩闹声，终于他们离开了。许久， 寂静的议事殿才传出一道声响。

“只是，你真的，忘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