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沃将老花眼镜向上抬了抬，

目光透过玻璃镜片覆盖在尚且带着一丝新鲜油彩气息的画作上。

只看了一眼，他就“咦”了一声。

显然，在目前大陆的这个大环境下，无论画师还是受众，他们早就习惯了观赏评判和宗教神话传说有关的画作。

除此之外，那就是贵族们的个人肖像画了。

这也是画师们能够获得收入的重要途径。

布尔沃本以为这位目前还未透露名字的贵族少女想要出售的是一些常规画作。

可是一看之下，却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题材。

是的，画面中，一男一女两个农民，身着破旧且满是补丁的衣服，正弯着腰在麦田里劳作。

在他们身前是随风摇摆的金黄色麦穗，

他们身后则是扎成一捆一捆堆在一起还未脱壳的麦子。

暂且不说这画中人物与惯例截然不同。

如果单论作画技法与画面风格的话，这绝对是一幅不可多得的佳作。

布尔沃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可惜的神色。

“怎么样？”

艾迪察觉到了他的表情，心中不由得一紧。

“这位画师的基本功非常扎实，无论是线条、上色还是整体风格，都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就是他的这个题材……有点问题，不，是问题很大。”

布尔沃叹了一声继续道：“尊贵的女士，你知道无论是现代绘画艺术的发源地西维共和国，还是现如今的帝国与萨尔雅，为什么绘画圈基本上都以宗教神话传说为主题？

世人之所以信仰神灵，是因为神灵给了我们一切恩惠。

赞美神灵，歌颂神灵是我们每一个信徒的责任和义务。

而绘画可以将神灵具现在信众面前，因此教廷购买了大量宗教画作用以装饰教堂让信众更加笃信教义，画师的春天就此来临。”

布尔沃耸了耸肩道：“所以您瞧，这幅画别说是在萨尔雅了，就算是拿到西维，恐怕也无人问津。

当然，如果您特别想要出手的话，我这边最多付您20枚银币。”

呵呵……20枚银币？

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这连系统一天的会费都不够！

旁听的安吉莉亚忍不住跳起来叫道：“哇，你这个老头子，压价可真狠呐！这幅画明明画得那么好，凭什么只卖20枚银币？”

布尔沃苦笑着连连摇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艾迪深吸一口气，将失望的心情压在心底。

“您再瞧瞧另一幅画？”

没等布尔沃拒绝，艾迪亲自将那幅尺寸是前一幅画两倍的画作放在桌子上，小心撕去牛皮纸。

布尔沃其实倒没有不看的意思。

无论是收画还是卖画，只要能捡到漏，对于画商而言都是一本万利之事。

所以，任何时候他们都不会拒绝这种可能性。

布尔沃从侧面见到这副画之时，第一印象本以为是反映诸神之战恢弘战争场面的画作。

可是再当他仔细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是……”

如果说那些占据了画面主体的民众并不知晓他们身份的话，可在他们身后，步步紧逼的铁骑所挥舞的旗帜上，帝国皇室的狮鹫纹章赫然其上。

由此，这幅画的主题再也明显不过。

布尔沃的身子不由得立刻紧绷。

他紧张地看了一眼画廊外，马车恰巧遮挡了他的视线，车夫正蹲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中的马鞭。

“稍等一下，女士。”

布尔沃快步走到门口，从里面将大门紧闭并反锁。

安吉莉亚一惊，“老头，你要做什么？”

巴德立刻做出了一副准备扑击的姿势，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它就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艾迪倒是平静地看向布尔沃。

他十分确信，那两名监视加保护他的帝国士兵就在外头，一旦发现不对劲，他们恐怕就会立刻破门而入。

更何况，在屋子里他们一方二人一狗，而老者就只有一个人。

怎么看，布尔沃也不像是那种准备搞坏事的鲁莽之人。

“安吉莉亚，安静。”艾迪淡淡道。

“可是……”

她倒是没想到公主殿下竟会如此镇定，呜呜，不愧是即将嫁给加西亚那个大帅哥的女人。

安吉莉亚退到巴德身后，但仍用警惕的目光看向布尔沃。

老者带着敬佩的眼神看向艾迪：“是鄙人眼拙了，如果鄙人没猜错的话，这幅画作一定是您亲手所画。”

“那还用说！我们家小姐很厉害的。”安吉莉亚当即补充道。

艾迪道：“嗯，不知布尔沃先生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

只不过，鄙人看到您的这幅画作想要表达的用意，就知道您身为贵族，而且还是一位女士，却是忧国忧民、心系苍生，远远超过了那些卑躬屈膝，一见到帝国占领军就仓皇投降的王公贵族。

可悲啊！可叹！

帝国占领王都已快二十天了，且不说国王陛下被囚，二王子殿下反叛，公主殿下还要作为王妃嫁给侵略者粉饰太平。

鄙人作为萨尔雅人，心中实在是意难平。”

艾迪：“……”

安吉莉亚：“……”

巴德：“汪汪！”

喂喂喂，我只是想卖两幅画而已，你至于和我谈这些？

艾迪表示一脸懵逼。

不过，这时他也注意到了画作中敌人旗帜上的狮鹫纹章。

方才他被魔神莫纳附体时，修改画作几乎是一气呵成，至于具体画得什么，当莫纳离开之后，他的大脑就是一片空白，就好像方才那两个多小时一闪而过，没有留下任何记忆。

但事已至此，他总不能说自己毫不知情吧。

这么一来，这个画廊店主恐怕就会立刻翻脸，连一枚铜币都不会给他。

也罢，先和他虚与委蛇，只要能把这两幅画以他的心理价位顺利卖出去，其他的都是小事。

此刻，艾迪仍旧是一副平静的表情。

在布尔沃看来，这位暂未透露姓名的贵族少女平日里必定是那种淡泊名利的君子。

否则，以她的作画水平，早就在王都出人头地了。

如果不是这次帝国军入侵，她恐怕也不会愤怒地画下这幅震撼人心的画作。

“这幅画我买了，20枚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