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视角】

采光不足的一居室,手办成堆的橱柜,几乎被外卖袋子、魔爪罐子覆盖的电脑桌,以及摄像头前,不修边幅的狂热面容。

“梭哈,梭哈,家人们顶住平仓压力,埃隆马斯克都已经发推了嗷,上一千刀绝对就在本周以内!咳咳咳咳。。”他在名叫“华尔街赌场“的语音聊天群里热情洋溢地与老哥们交流消息,不时扫视一眼屏幕上的实时信息流。他已经久违地好几夜不眠不休,本来在这个年纪,熬上一夜就要会虚到要睡大半天弥补,然而券商网页上摇摆着起飞的数字,比世界上任何补药和兴奋剂都更加得劲。

没错,身为合法的赌徒与资深的韭菜,他痴迷于一切可以投入金钱观看函数曲线的娱乐活动,当然——涨少跌多。对此他心态很看得开:管他什么技术,什么消息,信仰持股,一把梭哈,赢了当人上人输了死不了人!和他心态相似的老哥们国内外都少不了,在各种平台晒图,追盘,发表情包,不亦乐乎。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然而一场千载难逢的杀猪盘他给赶上了。这回,大佬是猪,他们是屠户!难得的翻身战令他彻夜难眠,工也不上了,门也不出了,除了盯盘看新闻就是四处串联,誓要把一辈子输过的份都要加倍赢回来,而且,实现在即!

“再来一把,我要金盆洗手了。”他强忍头痛,打开券商的交易页面打算下单。这时,他的时间线上刷出好几张转发数飞快飙升的截图:技术错误⋯⋯监管要求⋯⋯限制下单⋯⋯强制平仓⋯⋯

他的视线移到自己的交易历史,发现新增的系统消息:事务已回滚,不可撤回

噔噔咚

如同被锤子重击头部一般,他看着自己的发财梦与美国的自由市场梦(大嘘)凋零,连人一起当场凋零了。

意识恢复时,她立刻察觉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

感受不到身体。

且不说视觉、听觉、嗅觉全部消失。也没有衣物或者空气与皮肤接触带来的实感。不仅皮肤的触觉已经麻痹,而且呼吸时胸腹的起伏,心跳时脉搏的跃动,也一概不知所踪。

她孑然一身,在连黑暗也算不上的混沌的所在中,单纯地存在着。无法感知也无法发声,就那样安静地存在,以及思考。

“好,先数质数冷静一下吧,毕竟是只能被1和自己除尽的孤独之数,跟眼下孤独的自己正是绝配。2,3,5,7⋯⋯7907,7919⋯⋯1000004233,1000004249⋯⋯”

冷静下来了,不过数到10的9次方还是头一次,足以证明这一前所未有的遭遇对她的冲击之大。

整理一下现状吧。在这次异变之前,自己是个过着平静生活的一般男子,身体从来没有健康过,倒也从未病危过。倒不如说,真正病危的人要么彻底昏迷,要么至少还能**管的痛苦折磨一下,哪会有意识清晰,思考自如,但却一点从身体的反馈都感觉不到的。

“既然我还存在,并且能够思考,那不如从思考这种活动本身出发,考察一下现在的处境?”她的意识度过混乱以后,开始寻找线索:“我记得很清楚,我所在的年代是2020,不是2077,所以什么芯片意识之类的展开可以先排除了。能够承载这样的思考,还是人类的大脑。”

“以2020的技术水准,多半我的身体还在一定程度上运作,而不是缸中之脑之类的展开。不过都病成这样了,要是抢救过来是不是可以发篇柳叶刀⋯⋯跑题了跑题了。”在压倒性的绝望之下,她仍然自我吐槽了一句。

“总之就是还没死,并且缺乏与外界的通讯手段。”她若有所思:“我记得侵入式的脑内电极已经实用化了⋯⋯”

在这条念头诞生的一瞬间,一成不变的混沌被打破了。某种存在进入了她的意识。她听到了来自自己意识以外的语音,这令她感动不已!然而几乎完全听不懂,除了一些零碎的词语以外。怎么回事?为了尝试达成双向通讯,她鼓起勇气,向未知的存在喊出了自从失去身体以来的第一句话:

“俺日本语本当苦手!!English please!!”

对方如同被震慑一般当场失语。片刻以后,带着日式风味的英语句子传来:“你不是日本人吗?”

“你们把我抬出去抢救的时候没看我兜里的身份卡吗?倒不如说你们怎么说日语?”

“抬出去⋯⋯嗯,是这种场景来着?”对方小声地自言自语道,随即恢复淡定:“不过,咱没什么所谓!过去接引的那几位都是日本高中生,先入为主了,不好意思啊。”

“你说日本高中生⋯⋯”一种不妙的感觉窜上她的意识。“该不会??”

“正是!命运非常的横死之人,汝辈寿元未尽,准备满心欢喜地迎接下一个世界的旅程吧!”

片刻的沉默过后,她重新开口:“太犯规了。”

“我懂我懂,这种事情谁也不会一下子就⋯⋯”

“太犯规了!拿这种套路来撩我,乘人之危,吃准了我没法拒绝这个offer!”她两眼发光:“你们是哪个财团的课题组拿病人做实验素材,顺便用主神之类异世界之类VRMMO之类的由头做临终关怀的那种?”

“啊??”

“真是大费周章啊,有这种机会我打破头都要来加一个的!你们能量很大吧,保真度这么高的通话,跟公开的技术好像得有个三五年的差距⋯⋯”

“啊,这⋯⋯”

“我的身体垂危这件事很容易就推理出来了。能不能委托你们维持个几年,我自愿参加实验,我可以给你们带来很多实验数据!”

“就算你这么说⋯⋯”

“总之一句话,我做就是了!”她大喊:“拜托把渲染设置调高一点!把调试终端也调出来!还有我要单机版不要队友,谢谢谢谢!”

“命运非常的横死之人,汝辈寿元未尽,准备满心欢喜地迎接下一个世界的旅程吧!!”对方似乎放弃治疗,重复大喊方才的登场台词,不带任何解释,不出捏人界面,啪地一下,这处空间里她的意识便遁入无形。

“虽然要死了有点可惜,但能玩上VRMMO可真是不亏!我要上线了!我要开挂了!”她的意识离开之前雀跃不已:“不过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问来着?算了,管他的⋯⋯”

【主神视角】

好险。从来没听说过实习期能摊上这种客户的。

不是日本人也就罢了,不是车祸现场也就罢了,怎么还有缺神经到这个地步的执行对象,连话都听不进去,还气到咱连世界观都没交代完就一下打发走的?这下好了,要是客户验收不过,咱答辩有点危险⋯⋯最近那个军服姬不太好说话呀。

【鲁迪乌斯视角】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苍老的我穿行于一处奇异的空间。不分上下,不分左右,不分过去与未来。这里只有红色的残影和黄色的闪电四处弥漫,无慈悲地收割着误闯此间的一切来客,将其物质撕碎,灌入能量取而代之。

魔导铠因为魔力的过载已经解体,残片不知所踪。对不起啊,扎诺巴,就连一具无机质的装甲,一件你身前最为中意的作品,我也无力守住⋯⋯

身体在悲鸣,皮肤绽裂,血液暴走,这股力量正在从内部将我的血肉替换成未知的存在。

我可以失去魔导铠,失去魔杖,甚至失去身体。只要回到过去后剩余的生命能够支撑十分钟,不,哪怕一分钟的对话,向昔日的我交出那本日记,向他传达人神的险恶,以及未来人生的分支点,我的使命便可圆满完成。然而,就连这卑微的愿望也被剥夺。

我正在眼睁睁地看着日记的毁灭。略微泛黄的书页上,那一条又一条血泪写就的记录,正在飞快地消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堪重负的头脑中,除了无能狂怒,已经失去任何思考的余裕。啊啊,就算冷静地思考,可是向过去回溯的时间魔法完全没有先例可考,一切皆有可能,踏上旅程之前我不就应该抱着失败的觉悟的吗?

克里夫,七星,洛琪希,你们都在哪?拜托了,我需要你们的魔法才能。这个粗糙的魔法明明有那么多地方可以雕琢,无论将人还是物品送回过去,都未必要经历这么凶险的破坏。

哦,对了,大家都死了。毕竟要不是这样,我根本不会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踏上归途。

真是可悲啊,我。

第一次的人生,没有听亲友的劝告,结果没能守住自己的前途,逐出家门,横死街头。

第二次的人生,听从了人神的劝告,结果没能守住家人的生命,自甘堕落,屡造杀孽。

难道还会再有下一次吗?我感受着飞快崩解缩小的身体,茫然地想着无所谓的事情。

周围环境从闪电横生过渡到黑暗温暖。下一刻,我拼命睁开黏湿的眼睛。

油灯点亮的木屋里,年轻的褐发男子将我抱起,如同抱着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他的眼神里半是好奇,半是喜悦。旁边的金发女子满怀温柔地看着我。这一幕场景的记忆照理来说早已在数十年的人生中耗损殆尽,然而我瞬间认了出来。

那是保罗,我的父亲。塞妮丝,我的母亲。是我无可替代,而又无处可觅的亲人们。

我举起新生的手臂,将粉拳举到面前收放,愣愣地感受着自己已经带着两次人生的记忆重生的事实。保罗看到我的怪举动似乎惊奇地喊着什么,然而我听不清,也不需要听清,毕竟接下来有许多年月可以再次在他的身边,与他亲近个够,一述衷肠。

就在那一刻,积存了许久的悲伤、后悔、委屈和安慰决堤了,我终于做出多少像是个正常新生儿的举动——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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