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刚踏入修炼层次的练气士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出“财地法侣”四字来。无他，财者，灵石也，修炼者大多性格孤僻怪异，但是为了灵石杀人越货、拉下老脸成为加入并不讨喜的宗门之类的馐事也屡见不鲜。地，即洞天福地，俗话说得好，一块灵气充足的福地往往是修炼者从娃娃抓起的必备事物。法，传承也。至于侣…听叔一句劝，这里面的水属实太深，非大能把握不住，还是交给叔来拿捏吧。
在这样的观念下，中洲俨然成了修炼者的圣地。其位于大陆核心，与其他大陆皆有广阔海域相连。得天地之眷顾，灵气浓郁而纯粹，即使是散修也不用担心吸收驳杂的问题。更有着数不清的宗门传承、失落遗迹，不乏有大运者跌落悬崖然后得到无上传承之流。修炼者比例也理所应当比其他大陆高上不少。若在人群中撒一把石子，甚至有可能遭到金丹老祖气急败坏的追杀。
中洲大部分地盘归属于大燕王朝，提起其女帝的血腥手段，无人不噤若寒蝉。据传此女尚年轻，先帝崩时她被迫上位时，有不少大臣轻视她的性别与年龄，公然发表对她的不满。在一个月后的登基大典上，这些人就用自己的生命绽放开了血花。此女治国有铁腕手段，修炼更是身负真龙气运，仿佛无瓶颈般的连续突破，至今已无人知晓其真正实力。然大燕在中洲的影响力虽然大，亦有其威严所掌控不到的地方。
灵雾山便是其中之一。
在缭绕山间的雾气里，有一位少年正沿着石阶缓缓上行。并非他不想加快速度，放在平时根本不需要走这些用来摆设和震慑凡人的仿佛无穷尽的石阶，一道御剑术就能轻松回到能让他感到无比放松的山顶小屋。但今天是例外。
他受了重伤。
顾谨迈着和凡人无二的步子慢慢向上，一边内视自己受的伤。
“嘶…”每走几步，他的眉头就要紧皱一下“内息紊乱…丹田破损…元神受伤…哈哈，老子还能活着回来吃小清林的饭还真是不容易。”他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出甚至能对元婴老祖造成严重后果的损伤，一边强忍神识的痛苦从纳戒中召出飞剑支撑身体。现在这把陪了他不知道多少年的飞剑，经历过刚一场二战后已经只剩以前一半的长度了，断口参差不齐，用来支撑身体也只是堪堪够用。
“泡泡茶壶的，十二个洞虚，和老子有杀父之仇是吧。”顾谨嘴上骂骂咧咧，忽的还笑一下：“老子受这么重的伤，但换了对面六死六伤，不亏！让那皇帝老儿哭死去吧！嘶…疼…”
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虽然那些埋伏者身上没有醒目的标识，但是在中州上能同时出动十二位洞虚境大能的势力，除了大燕皇室还能有哪个呢？“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这皇帝老儿了，麻麻的，帮你除魔卫道的人也要杀啊，就因为不归你所用是吧？扎不多得嘞。”顾谨龇牙咧嘴骂道，就差竖起国际友好手势了。他实在想不通，无冤无仇的，这狗皇帝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好在无穷无尽的台阶在前方终于显露了尽头，打断了顾谨的胡思乱想。心心念念的小屋在下山时还不被想起，在受伤归来时就显得弥足珍贵。略微昏黄的灯光带着温馨的感觉袭来，让顾谨回想起了徒弟做的饭的滋味，虽然早已辟谷，但那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实在太过诱人。他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但又不小心抽动了伤口，只好咧嘴哼哼两下。
“不过，这次要怎么向小清林解释受的伤呢？”顾谨苦恼地想到。
“师傅！”一阵香风袭来，一个银白色的身影向顾谨冲来，身形婀娜，五官精致，加上银白色的天仙似的长发，着实是个能让人流连的小美人，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若在平时顾谨绝对会躲开再略带调侃地拍她两下小屁股，但现在他实在是无法反应过来了，一瞬间温香软玉入怀，搞得他…差点没站稳。
顾谨无奈地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背：“小清林，知道你很想为师了，能不能先…”“师傅你怎么又伤的这么重？”怀中人骤然抬头，饱含愤怒的杏眼打量了顾谨的状态、瞥过断裂的飞剑后瞪向顾谨，看的他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去：“呃…小清林，我没啥事，要不我们先开饭吧？”“不行！”柳清林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在这之前，师傅，还有一件事要做。”
“这世界上还有啥事能比填饱师傅的肚子更重要的，之后再说吧，小清…林？”顾谨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将一把刀捅进自己丹田处的少女。
少女------柳清林，相识了十几年的徒弟，此时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她双手捂脸，露出的部分有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让自己银白色的发丝在空中挥舞，然后扭头看向被震惊到的顾谨，走上前去，一只手慢慢地拔出那柄利刃，一只手仔细地、温柔地抚上顾谨的脸颊。
“师傅，不要觉得奇怪，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为…什…么，小…”
“别那样叫我！”柳清林突然暴怒起来，一把把动弹不得的顾谨压倒石壁上：“师傅师傅师傅，我一直这样称呼你，慢慢地我就意识到，我不仅仅只想让你成为我的师傅…”她的眼神迷离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将头凑近顾谨，近到顾谨甚至能感受到那银白色发丝的柔顺。
“那你想…做什么？”顾谨吃力地出声问道，不知道刚刚那把刀上涂抹了什么，他现在别说灵力了，连动一动身体都很为难，只好被动地感受这个他从未当做女人看待的女人的魅力。
“我想干什么？”柳清林突然笑了，笑的很好看，顾谨一时间呆住了，十几年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徒弟，肆意地散发着属于她的魅力。柳清林突然低头，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嘴唇。像云朵般的柔软感，馥郁的香气霎时间充斥了他的脑海。
时间仿佛停止了，过了许久，顾谨才回过神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柳清林，缓缓地喘着大气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柳清林倒也不恼，仿佛一只得到了木天蓼的小猫般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将食指伸到两人刚刚亲密接触的嘴唇旁，慢慢滑过。然后缓步上前，走到她的敬爱的、热爱的师傅旁，慢慢蹲下
“师傅。”她小声叫道。
“……”顾谨把头撇到一边，不作回答。
“师傅！”柳清林双手捧住顾谨的头，强迫他正视自己。
“……”顾谨被那炽热的目光看得老神不自在，只好开口道：“小…柳清林，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今天我下山的行踪，是不是也是你透露给了大燕皇室？”
这是他刚刚宕机的脑子飞快运转的成果，今天发生的事着实奇怪。一次普普通通的下山除魔，竟然遭到了十二位洞虚境强者的围攻，他们的攻击仿佛还有留手，不然不可能让他一身重伤地回到灵雾山，这一切仿佛都有人规划好的一般，没法让人不多想。
“是啊，是我透露给那女人的。师傅想知道为什么吗？”柳清林爽快地承认了，倒让顾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师傅，你记不记得这是你第几次重伤归来了？虽然这次伤最重，是我在计划里没有想到的，但我以后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柳清林的话让顾谨陷入沉思，相识这十几年来，她从捡来的嗷嗷哭的小屁孩变成了现在这样散发着魅力的大姑娘，他每年起码有三四次下山除魔的例行公事，从一开始回来满身鲜血，到小清林懂事了，学会每次守在山门并准备好吃的饭食，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岁。以前还会想着精心编一个理由掩盖自己受伤，等她修为高了之后，伤口愈发难以掩饰，索性就破罐子破摔……
“没关系。”少女温柔的话语打断了顾谨带着愧疚的回忆，柳清林再次将顾谨的脑袋摆正，直视他的眼睛，“师傅以后都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不用做天下的灵雾上仙，而是做我的专属…我刚刚涂抹在刀刃上的是仙人醉，元婴以下修为散尽，师傅虽是洞虚大圆满，但在身受重伤时再沾染此药，功力也起码能散去九成…”就在这时，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打断了柳清林的讲述：“柳上仙可曾得手？陛下吩咐…啊！”只听得嗖的一声，顾谨插在地上的断剑就飞了起来，将一个太监模样的人钉在了石壁上，看的顾谨一阵哆嗦。柳清林收了剑诀扭过头去，淡淡地说了一声“聒噪”，便转过头来想继续对顾谨讲述她的相思之苦。
但那太监被钉在墙上后并未消停，一边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二人向他看去，一边撕开了一张不知名的卷轴，尖细的声音大声叫唤：“果然不出陛下所料！你这喂不饱的狼！陛下亲临救我嘻嘻嘻嘻嘻嘻嘻嘻！”随着卷轴被撕开，灵雾山的灵气仿佛暴动一般向卷轴方向涌去。之所谓灵雾山，是灵气凝实，宛如雾气般绕山而行之意，现在骤然被催动，连重伤的洞虚，顾谨都感到了那股威压之强，柳清林更是面沉如水，自以为玩弄了合作对象，殊不知对方在第五层。
强大的灵气威压下顾谨动弹不得，柳清林投鼠忌器，·握住顾谨的手，同时分出灵力保护顾谨，也无暇打断这卷轴的施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灵气聚集完成，凝成一扇双开门状。
门缓缓开了，一股华贵之气扑面而来，首先踏出门的是一只穿着紫色锻鞋的小脚，莲步轻移，很快一位少女模样的人就出现在两人面前。少女身披黄袍，神色慵懒，一手捂住小嘴还打了个哈欠，肤若凝脂般白皙。
然而面对这位放松姿态的少女，顾谨和柳清林都露出了郑重的表情。少女一头红发被一顶极其奢华的冠冕绾起，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花容月貌出水芙蓉。冠上更以珍珠饰出九龙九凤样，无一不彰显着这位少女的尊贵身份。
中洲之上，唯有一人有资格佩戴九龙九凤冠，那就是大燕皇帝，苏玖！
“陛下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被剑钉在石壁上的小太监扭动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苏玖甚至没有往他（她？）的方向看一眼，断剑就直接掉下，痛的那小太监龇牙咧嘴不敢出声。苏玖扭头望向顾谨，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抿嘴一笑：“灵雾上仙，朕的十二位供奉死伤惨重，不知你可有能让朕心仪的补偿奉上？”
见顾谨迟迟不回话，苏玖自觉无趣地转头向柳清林道：“柳爱卿，辛苦你了，灵雾上仙素来不见尾首，今得一见，果然…”话音未落，只听得当的一声，苏玖侧面一柄刀被无形避障拦下。她淡淡道：“柳爱卿，挥刀向朕，还打断朕的话语，是何意啊？”
柳清林咬紧嘴唇，她知道以自己金丹境修为，在这身负真龙之气的皇帝面前必定讨不到好处，正想孤注一掷以命相搏时，抬起的手却被身边的人按住了。
顾谨按住她的手，一如之前许多年一样，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摇了摇头。柳清林咬了咬牙，低下头去，红了脸。她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是被阳谋算计了，苏玖抓住了她不会放弃顾谨这一点，给她设下了圈套。要解局只有靠身边的顾谨，她不自觉的往顾谨身边缩了缩，像回到了无限依赖他的从前。
苏玖自然也是看到了二人亲密的互动，不由得皱了皱秀眉，道：“灵雾上仙，除魔卫道这么些年功德早已圆满，性格外貌也甚合朕心意，可愿随朕入宫母仪天下，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命帝后？”
顾谨把手递给柳清林，示意她把自己拉起来，在后者红着脸照做后，他勉力站直身子，说道：“大燕皇帝，我隐居灵雾山这些多年，早已对世间不甚眷恋，可否容鄙人拒绝？”
“若朕执意如此呢？”苏玖漫不经心地拨弄起了一缕挂在胸前的红色秀发，一个重伤的洞虚境，一个金丹境，今天要是能在她亲临的情况逃出去，她就当场把…不对，这种可能性是完全不存在的。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敢侮朝廷命官，陛下若不是神机妙算，咱家性命怕是都不保了！”在一旁额小太监也恶狠狠地瞪着顾谨二人，用尖细的声音刺耳地怂恿着苏玖。然后苏玖只是一抬手，刚刚掉下的断剑又将小太监挂了起来：“聒噪。”苏玖淡淡道，同时缓步向前来到师徒二人面前：“灵雾上仙，想必你也是识时务之人，此山已被朕用皇室仙宝封印了空间，便是插翅也难逃出。你若自愿随朕回宫，荣华富贵便是挥手即来，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哼哼，那朕也很乐意调教一下你这样桀骜不驯的小美人~”说着，她伸出手，捏住了顾谨的下巴来回摩挲，不像女皇，倒似街头流氓一般。
“放开他！”柳清林再也忍耐不住，暴起灵力就要拼命，一双美目因愤怒为圆睁。灵气刚起，便被顾谨挥手驱散。
顾谨挣开苏玖的手掌，缓缓站立，全然不符合他重伤且被仙人醉散去修为的形象。他没有看惊讶的苏玖，而是回头望向自己十几年来朝夕相处的爱徒。“小清林。”他缓缓开口，“你以前问过师傅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功法教给你，并不是我不想给，”顾谨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而是因为我自己都忘记了我所修习的功法是什么来历，怎么学的，又是叫什么名字。”
苏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问道：“那爱妃，你现在说这件事，是想取悦于朕吗？”
顾谨没有回答她的话，依然看着呆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柳清林道：“你我师徒一场，师徒情谊已尽，我不怪你，希望我们两个都可以重新开始。”
“不要，师傅，你要做什么？”柳清林全然不知顾谨意欲何为，但是直觉告诉她需要阻止他，“师傅，我…”
顾谨淡淡一笑，仰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天空，弥漫山间的灵雾在刚刚苏玖降临时已被挥霍干净，现在的天空湛蓝，万里无云。他开口道：“第二次交易，达成。”
霎时间天地突变，周围的景色仿佛在破碎般分开，最后化作一个庞大的红色旋涡，顾谨牵起柳清林的手，不顾苏玖站在一旁神色凝重屡次想伸手阻拦，快步跳入其中，失去了踪影。
待得旋涡完全消失后，小太监才颤颤巍巍地从一旁走出来，刚刚触了皇帝霉头的他（她？）决定说些好话讨万岁爷开心：“陛下英明神武，没有上这妖道的…啊！”可惜拍到了马腿上，刚下定决心伸出手的苏玖将手一挥，又把小太监钉在了石壁上，然后眉头紧锁地喃喃自语道：“时间法则，便是朕也不敢随意触碰…而且为何，和朕去过的冥河转生大阵如此类似？罢了…”说着抽出那柄断剑，“哼哼，真以为自己能跑掉？朕认定的人，你就是化作婴儿，也要被朕带回宫去！起驾，回宫！”言毕转身离去，火焰般的长发飞扬，只余一个小太监在石壁上凌乱。
待得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刚刚出现旋涡的地方，空间突然破裂，一个虚无缥缈、仿佛不存在于此世的女声传出：“第二次交易完成，距离完全掌握你的灵魂还有一段时间，呼,我会忍耐，会忍耐…”然后裂缝闭合，再没了一丝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