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剩下的力气,剩下的生命,只能让他问出一个问题。

一个他疑惑不解的问题。

自己只是被打成这样,就失去了控制和理性。

戚安行,是怎么做到在传送的断手之痛里,精准地控制身体,找到自己的位置的?

周尚不理解,完全无法理解。

而戚安行,现在也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应他了。

周围的声音一点点消失,失去了一只手臂的周尚的眼中,原本还残存的一点微光,最终也彻底凝固成了毫无意义的反射。

结束了...吗?

戚安行死死握着刀柄,嘴角缓缓流淌下一道鲜红色的血迹。

仿佛金刚一般的戚安行,低下了头。

身体好像逐渐生锈了的人偶一样,一点点变得无法动弹。

他低下头,随后,看到了一个有些奇异的景象。

周尚,不见了。

还没有宣告黑暗的眼睛,告诉了戚安行,眼前那肮脏的肉块,正慢慢地缝合起了一个缺口。

随后,戚安行脚下的肉块剧烈地颤动起来。

半是因为这阵颤动,半是因为自己的体力已经接近耗尽,戚安行被狠狠地甩了出去,然而即使是这样,戚安行也依旧没有松开握住刀柄的手,而他的眼睛,也依旧在注视着那一点点恢复了生气的巨型怪物。

怪物缓缓直起身子。

仿佛从长久的死亡中醒来。

又仿佛是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在戚安行的眼中,这巨大的怪物似乎突然变得拥有了智慧和神秘的气息。

当然,更多的,还是邪恶。

巨大的怪物开始呼吸。

当它吸气的时候,整个大殿都在剧烈地晃动着,柱子开始崩碎,然后在接近它的时候崩碎成了细碎的粉末;而当它开始呼气的时候,大殿中仿佛吹起了巨大的狂风,原本被那些门主掌门所设下的封印,在这样的狂风之中宛如毫无力道的草叶,只有瑟瑟发抖,摇摇欲坠的份。

戚安行跌落在地,扭曲着脸庞,咬了一下舌尖,靠着喉咙中发出的沉闷嘶吼来

鼓舞自己,拼着命从地上爬了起来,将刀插.进地面,双手死死抓紧刀柄,才堪堪在这样的狂风里不被击倒

灵力所剩无几。

体力已经几乎见底了。

生命,呵。

早在用掉这两张劣质传送符的时候被消耗掉大半了。

油尽灯枯,说的就是这样的吧。

戚安行的眼前有些朦胧了起来。

【安行,你为何而挥刀?】

老神仙出现在了戚安行面前,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我...”

话语被腥臭的风暴强行中断。

戚安行抬起头,眼前的怪物,已经不复存在。

现在只剩下一只恶毒而疯狂的魔兽。

触手全部收拢到了尾部,仿佛一只又一只的巨蛇在空中狂舞,身上原本臃肿的肉瘤,此刻已经全部变成了某种紫黑色的鳞片,不仅如此,在这些鳞片的间隙,还突兀地藏着一些诡异的眼睛,随着鳞片的展开和扣合而开眼闭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长出来的一对后足,却有着两对脚掌。

曾经“头部”所在的地方因为戚安行的一刀而被彻底破开,可现在却成了像花瓣一般的构造,里面伸展出无数仿佛骨刺的白色物质,裸露在空气中的肉色部分像是被煮沸了的汤锅一般冒着蒸汽和气泡。

而在“花蕊”的位置,则是它新的头所在的地方。

如果那长着如同狐狸一样的头型,眼睛底部长出一对鹿角、同时鼻子上还有一对眼睛的玩意能被称作头的话。

这头魔兽,光是站在那里,恐怕就能污染掉一座城市吧。

周尚死前的负面情绪,似乎和魔兽以及他之前打进魔兽体内的那些诡异物品产生了某种反应,让这只怪物似乎觉醒了某种奇怪的血脉,或者,连通了某种存在。

元婴,还是化神?

戚安行不知道。

他不过是个金丹而已,对于比自己强的存在,并不清楚具体该怎么做区分。

反正都是打不过的就对了。

戚安行拄着刀,嘴角轻笑。

因为他想起了刚才周尚的话。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魔兽“尾部”的触手试探着朝掐安行发起了进攻。

几十根触手的试探进攻。

然而,一切在戚安行的眼中似乎都慢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戚安行深吸一口气,把刀从地上拔.出,残余在刀身上的刀气化为一种猛烈的气劲,将以砸在他脚下的方式为他增添了冲力,让戚安行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触手的攻击。

然而,这种粗糙的躲避只是让戚安行多活了一会儿而已。

触手砸在地上,轰出了一大堆裂痕和缝隙之后,钻进了土地里,接着,魔兽的眼中出现了颇为人性化的神光。

那是代表着戏谑和愚弄的意识。

戚安行横过刀,用尽自己的全身力气,把自己从地上给弄开,下一刻,五根紫黑色的触手从地板下面钻了出来,将刚才戚安行所站的地方轰得粉碎。

为什么,刚才不直接用那两张传送符逃走?

更多的触手从地上钻了出来,戚安行放下这把刀,伸手到自己背后,凭借着自己身体的力量,将剩下的一些刀刃给丢了出来,把一些触手给砸得脱离了原本的路径之后,脚步一变,从触手所组成的囚笼中逃了出去。

戚安行来到了一根柱子上,用一柄短刀插.进柱子之中稳定身体。

对了。

戚安行把刀气凝聚到自己的脚上,一脚踢出,将触手的先头部队给砍成两段。

然而,即使是被砍断了,触手却仍旧在追踪着他,戚安行不得不放弃自己的那把短刀,用力在上面一蹬,朝着柱子上方冲去。

因为那时候,那群人还在外面,没有走...

如果那时候我跑了,他们大概会被灭口吧。

呵。

真是蠢啊,我。

戚安行没有断掉的右手抚上了柱子表面,正打算要借力,眼神却陡然一凝,猛地一偏头,一根在尖端上长着甲壳的锋利触手便擦着他的头皮而过,但不幸的是,戚安行的手就没那么好运了,右手手背上被擦出了一道极其狰狞的伤口。

此时,更多的触手冲破了墙壁,朝着戚安行冲来,同时底下的触手也开始躁动着伸了出来。

戚安行蹬了一下脚。

他的身体从柱子的表面离开,触手们紧接着便跟了上来,仿佛见到了宝石的乌鸦。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戚安行刚才插.在地上的那把巨大的金黄色重刀背触手带了起来,和戚安行在半空中擦过。

汉子闭上了眼睛。

【安行,你为何而挥刀?】

在这一刻,戚安行过去生活中的一幕幕都在他眼前闪过。

生命本身为了自救而疯狂地翻找着记忆。

但戚安行却像是个旁观者一般,看着这一切。

没有什么感觉。

从小时候的懵懵懂懂,到和弟弟,再到媚儿在一起时候的意气风发,失去了弟弟、师傅,也失去了媚儿的痛苦沉沦;还有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组建汉刀门的时候;最后,戚安行的视线定格在媚娘那倒在自己怀中的景象,以及刚才那在门外怒吼的那位憨厚掌门。

什么都没找到。

生命发出了绝望的声音。

已经没有办法了。

但戚安行看着那两幅景象,刚才一直噙在脸上的笑容,不禁再度变得放肆了几分。

戚安行的一生,真是个愚蠢又胆小的男人的一生啊。

在这个不知道真假的梦境里,戚安行回到了当年,师傅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眼前被黑色笼罩。

但眼中却微光闪烁。

啊...

我想起来了,真是,越是长大,就越容易忘记自己的初心啊。

汉子那千疮百孔的右手,摸到了一把重刀的刀柄。

【师傅,安行为江湖道义挥刀】

出刀。

戚安行一共自创了九刀。

他一度很满意自己创造出来的这套刀法,因为很好听。

九刀法,酒刀法,又有酒,又有刀,还有法。

很符合戚安行心中的江湖。

但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现在他想起来了。

少的是自己出刀的那种从容。

九刀法·第十刀。

壮汉呼出了自己刚才一直憋着的一口气。

该叫什么好呢?

嗯...

就叫安行好了。

不过,这一刀,没法传给秋兄弟了啊。

戚安行伸手,握住了重刀的刀柄,随即腰部用力,旋转了一下。

以身带刀。

魔兽的眼中突然露出了极度的惊恐,它快速想要收回触手,同时自己身上猛地燃烧起了紫黑色的火焰,鳞片全部扣合,眼瞳中放出了幽深的黑色的光芒,化为一道屏障挡在自己身前。

一道轻飘飘,甚至看起来有点柔和的刀气从那堆触手之中飞了出来。

它缓慢地接触到了魔兽的鹿角,然后,好像一阵微风似的融入了魔兽的身体里。

好像这一阵刀气什么都没有做到。

然而,魔兽好像被冰冻了一般,在碰到刀气的一瞬间,就变得动弹不得。

甚至连它伸出去戏弄戚安行的那堆触手,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戚安行的身体就这样动半空落下,砸倒了一大堆触手最后滚落在一块还没有被触手覆盖的地板上。

那柄重刀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直到戚安行落到地面上的瞬间,才逐渐露出了裂痕,最后,寸寸断裂。

汉子就这样躺在地上,嘴角依旧带着他一直展现在众人眼中的笑意。

在刀刃崩断的那一瞬间,魔兽的身上,似乎也缓缓裂开了一道透明的口子。

随即,魔兽的身体就像并不是由肉构成的一般,化为了无形的黑紫色雾气,缓缓消散。

——

南疆的某处。

躺在自己那柄巨剑上的雨雾璎珞突然爬了起来,看着远方的某处,若有所思地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酒。

一旁闭眼御剑的柳无邪睁开了眼睛。

雨雾璎珞平时都是一副懒人模样,尤其是在御剑的时候,更是往往几天都没个动静。

今天居然动了?

女子剑仙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随后,一双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但又立刻松开。

“唉...可惜了。”

雨雾璎珞拿起自己的酒葫芦,朝着某处敬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吐出一口酒气。

酒气如虹,直通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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