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一处酒家贴着两大结界而建设。
由于恰好踩在人间与吸血鬼界的边界的缘故,一般人只要在那些木板上前后左右这么随便走个三四步,就能体验到各种或细微或巨幅的压力变化。
酒家里的座位不多,大部分的来客都会坐到吧台前,问那无时无刻不板着张苦瓜脸的店主要酒来喝。
能够到这间酒家来的客人多半都不会是省油的灯,而那个能够在一众穷凶极恶之人的手中当仁不让地包下吧台主位的人,就更不是寻常人用常识就能去衡量的存在了。
杰弗拉希姆·康德瓦西亚。
从象征着【孤狼】之名的柯宇在经过两百年的岁月洗礼后,已然蜕变成为现如今这个拥有着寓意为“最后的斗士”的名称的,世界上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任两界猎手。
孤狼终成传说之中的狼王,别名杰夫。
“一杯红水。”杰夫向那无所事事到甚至打起哈欠来的店主用黑话要了杯足以让其他访客闻之都心底一颤的饮品。
红水,宽了说便是血,细了说就是吸血鬼族中罪人的精血。
这是吸血鬼族一贯的作风,除了威慑之外,没有其他更为具体的原因,就跟帝国人类的斩首示众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吸血鬼族中的残忍要明显更胜一筹,都能把血当成商品来卖了。
有一部分红水甚至曾远销至人类社会,被当成贵族的特饮,更一度引爆社会舆论。
不过舆论膨胀归膨胀,倒也丝毫不碍杰夫向那掌柜的要一杯红水来喝,毕竟天底下既然有这种饮品,自不然也会有人真心钟意,总不能因为避险,就不顾自己的爱好了吧?
只不过,杰夫作为拥有着人类血脉的两界猎手,因此被吸血鬼当成人类也无可厚非。
由是,杰夫居然敢在于吸血鬼结界边境处所开设的酒家里公然喊上一杯红水,如此做法,跟直接扒拉下拖鞋啪啪啪地打那一大家族子人的脸可没有任何分别啊。
尤其是,这会儿的场中,还的的确确有一些青面獠牙的吸血鬼正在酒家角落地方喝着一些他们从人类马车上抢来的烈酒呢。
有眼瞳在暗处从圆钝渐渐化成锋锐逼人的竖眸。
尽管掌柜的在听到杰夫这么一句话后心里难免咯噔了一下,但毕竟这也是生意,不做白不做,也不能不做,毕竟来这儿的都不是什么善茬,一没招待好万一给自家房顶儿掀了,到时候也就只能两手一拍到一边哭去了。
所以留着长发的掌柜连忙俯下身,从柜子里取出唯一一坛用被打磨到圆润的石头盖住的陶瓷壶,略是吃力地挪开那一块石头,顺带从一边拿了个染灰两许的琉璃杯放到杰夫跟前,咕噜噜给他倒满了大半杯的红水。
深红色的液体一经流出,一阵几乎是直接上脑的刺激气味便是瞬间弥漫在酒家的各个角落。
“嗯,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杰夫看着那一杯难免把幽暗的灯火都给染成深红色的红水,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怎得,他前三次点头还算正常,唯独是第四次却在幅度上表现得截然不同。
这一次,杰夫的动作几乎带动了整个上半身,还以弯腰辅助起点头的动作来,也就是这么一个突然变化的动作,却是助他堪堪避开了那个从侧方电射而来的木碗。
足有成年人手掌五指皆张大的木碗在空中划出嗖嗖的风声,既然没能砸到杰夫身上,便直勾勾地保持着初始的劲力,撞在了酒家的一根圆柱上。
撞击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可若是视线转而望去,却清晰可见那仍旧保持着桌上形态的木碗这会儿就像是被镶进了圆柱一样,碗口向天,一半在里头,一半在外头。
“哼!”有人在左边的角落重重地抽了一口气。
不过这并不妨碍杰夫端起那杯红水便将其一饮而尽。
“嗯,真好喝。”拍下琉璃杯的杰夫迎着微弱的灯光徐徐站起,昏暗的色调中,依稀可见他正穿着一袭紫袍,腰间皮带虽说看着松垮垮的,却也恰到好处地履行了它那束腰的义务。
“嘶啦——”杰夫一站起来,然后便是好几声接连响起的椅子脚擦过硬石地板的刺耳声,循声而去,正有数道高大的身影在阴影中虎视眈眈。
“额……”杰夫只是随意地瞥了那儿一眼,旋即把两只手抬到与脸同样的高度,十指皆是不约而同地向里攥起,随后向外弹开,做了个开花的动作,喟叹道:“那个,难不成,我作为后来者,喝个东西也侵犯到你们的权利了么?”
“哒哒!”急匆匆的脚步没有停顿,等到杰夫再一次环顾四周时,紫衣男人就已经深陷大汉的包围圈中了。
杰夫的身高本来不差,一米八七已经算很高了,可奈何眼下包围他的那些人却是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壮,杵在中间的杰夫刚好又不是那种肌肉特别夸张的壮汉,一来二去,弄得他就好似一根豆芽菜一样,在众人的鼻息下摇摆不定。
“你既然自己找死的话,那我成全你。”说话的是那些家伙当中最高的那一个,个头几乎超过了杰夫有半个前臂的高度,应该有两米多,声如洪钟,一说话便是气势惊人,谈吐间飞扬的唾沫更是在半空中渐啐成水雾的形状。
“兄弟,你口……”
还没等那已经夹到牙关前的“臭”字说出来了,一块应该是从大门方向疾驰而来的石头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悍然冲来,直接撞在那二米多高的壮汉脸上。
且在杰夫的视角之下,但见那壮汉的脸犹如一块极其松软的蛋糕,正以层作为单位计量不断地散出一圈圈厚褶的涟漪。
如此这般的慢动作持续了大概有两三秒的时间,然后才是那姗姗来迟的冲击力,几乎是眨眨眼的功夫,两米多高的壮汉便已经从人群当中飞了出去,等到众人都回过神来之际,那人就已经瘫在了满地的酒水里,眼里直冒金星。
“什么……”
能够不约而同地将杰夫夹在包围圈中的家伙大部分都是兄弟,所以,他们下意识地就要给那二米多高的壮汉报仇雪恨。
只是,众人这才刚一转过身,等到看清那伫立在门前的狠角之后,那个裹挟着质问意思的“人”字,就骤然变成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口哨声。
“欸好欸好。”
“您吃了么?”
“吃了吃了。”
“吃的啥呀?”
“小鸡儿炖蘑菇。”
“嚯,那可真好吃呢。”
“是啊是啊,哈哈哈哈。”
只是一瞬之间,所有乌合之众皆在全然不符合逻辑的论调声中作鸟兽散,只剩下杰夫一个人仍然站在原地,侧着脸,神情略是无奈地看向那个带着面具,当中只有红色眼瞳在同样色泽的长发下散发着神采奕奕的光芒。
“又有差事啊?”杰夫努了努嘴,有些不情不愿地扬声问道。
那人也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只是随手向旁边拨了两拨,便隔空摘下了那一张全新的委托,对纸张没有做任何的“再加工”,就依着它的原貌向远处这么一抛,敞开成长方形的委托便能如箭一般笔挺地射向杰夫。
杰夫没有用眼睛去看,只是凭感觉递手一摘,便恰到好处地拿下了那张委托,向上随随便便瞥了几眼。
“月神教前任主教?怎么让我去杀……”杰夫话还没有说完,那红发的女生便已径直走到男人的身边,凭空取来一张凳子就这样坐下,同时谢绝了掌柜斟酒的好意。
“怎么你还在喝这个?”女生的声音很淡,就好像她的实体从来都不曾亲身出现过在这里一样,但就算是如此,其话语间的厌恶与嫌弃倒是怎么也藏不住。
“你这儿又没别的什么好喝的了,不喝这个喝啥。”杰夫一手夹住委托,一手很是头疼地摁住鼻梁骨上沿位置,来回这么搓了两搓。
“为什么不进去找我?”女生话语间的所谓“进去”,自不然就是踏过那吸血鬼的结界,去到世上那一处真正属于吸血鬼的领地里去。
“没办法,”杰夫幽幽叹了口气,抬脚这么往地上一跺,正好把那瓶“碰巧”滚到自己脚下的陈酿给踩飞了起来,顺手这么一抓,他微笑道:“你们那里是怎么看我的,作为这么个吸血鬼里的伯爵公主,伊尔,你不可能不知道吧?这我要是真因为进了结界而被人找麻烦了,那可就真麻烦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反正我还挺喜欢你的。”被杰夫尊为公主的女生并没有解下面具的意思,只平铺直叙地为男生阐述了自己的情思。
“是啊,喜欢我。”杰夫没有去看伊尔,他只把这些无意间的侃侃说辞当成玩笑,所以端起精致的琉璃酒杯,把那新满上的红水再次一饮而尽。
“我说认真的。”
“噗——”某位可怜的贵族吸血鬼的血就这样喷洒得到处都是。
“哈?”杰夫挑着半边的眉头望向那个就连喝东西也不舍得摘下面罩,偏偏是要矜持地掀起一小角,只小抿几口的吸血鬼女,拔高了声调说道:“你脑子没问题吧?”
“有你这么说话的嘛!”伊尔狠心一拍台面,就听咵铛一声,那陪伴了掌柜的多年的桌子就直接在后者的面前炸了个稀碎。
“我的桌子啊……”欲哭无泪的掌柜只能用嘴巴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袖子,竭尽所能地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活该你活了这么久,还是只三百多岁的单身狗!”伊尔气鼓鼓地埋怨道。“活该!你活该!”
“大姐,哦不,小姐。”杰夫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是个木有感情的杀手,我的任务是【杀】,不是什么谈恋爱好不啦?那些东西,你留个像那人类近来流行的什么,什么小鲜肉去做不好吗?我现在只想赚钱赚低保,以后退休了好过活一点而已。”
“还差多少?!”
“什么还差多少?”
“别给我装模作样,我知道你还差一点点就能买下你老家的那座小岛了,给我说,还差多少?”
“换算成人类货币的话,十八万卢卡。”
“那这一次就给你十八万,替我爹爹把那个月神教的人杀了,带他首级回来,然后我就让我爹爹直接给你十八万那什么卡!”
“老板大气啊!”杰夫甩出右手,毫不吝啬地立了个大拇指。“那我干完这一票,就可以金盆洗手了。回家养老咯!!”
杰夫说这话的时候满眼睛都是星光的模样,显然这并不是假装出来的激动,而是真真切切,油然心生的情感。
“但作为交换,到时候,我也要跟你一起去那里。不论如何,我都一定要让你喜欢上我。”伊尔仍然是不死心地纠缠道。
“那个,伊尔啊。”杰夫咬紧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嘶嘶的无奈声音:“我呢,约莫已经有三百多岁了,你才多少岁?我大你三倍有多,干嘛又要吃定我呢?去找别人他不香嘛?”
“我才不管这些呢。”伊尔蛮不讲理地哼哼道:“反正,你把那人解决了之后,必须回到这里,不,是必须进到我们吸血鬼的结界里,那样我才会让爹爹给你赏钱,不然,我就要让你打白工!我说到做……”
伊尔话还没说完,激动得四处飞扬的手就被一阵温暖给裹在了正中心,霎时羞红的脸蛋在面具的遮掩下不着痕迹,但那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却是怎么也无法收敛。
“谈什么都好,说好的价格可别乱动啊,我是真打算做完这一笔就退休的,不就是进个结界嘛,怕什么,我进!我铁定进!”
“那我的事情……”
“你看现在时候都已经不早了,我得抓紧上路了,要是一会儿给那人跑掉了可就糟了,你先把那件事放着,等我回来之后再聊。”说完,杰夫便一把抄起旁边卧躺的长剑,在伊尔尚未反应过来的片刻夺门而出,那马不停蹄的架势,仿佛快出了残影。
“杰弗拉希姆·康德瓦西亚!!!!!”
歇斯底里的尖叫传遍整个酒家。
但这会儿就深入世界树边陲的猎手却已无幸垂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