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一路上不住嘴说得口干舌燥，赵静聆却没有丝毫疲倦的意思。她抢先一步蹿上台阶，刚要推开房门，就被士官长拦住了。
士官长伸出右手，在门框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咚咚——咚咚咚咚——咚。
“进。”
屋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沙哑，却是中气十足。赵静聆迫不及待地冲入房间，大声嚷嚷道：
“爷爷爷爷！阿发借我几天……”
“九儿先出去，让我和阿发单独谈谈。”背对房门的褐袍老者毫不留情地打断赵静聆的话。
赵静聆不高兴地做了个鬼脸，乖乖退出去了。她虽然大大咧咧，但也不是那种不会察言观色的人，见家主都这么不客气了，接下来要谈的想必是极其重要的事，自己确实不好打扰。
士官长进屋，谨慎地关好门。老人转过身来，伸手在空中虚抓一下，一个蒲团便从角落里飞到他的手中；接着他手腕一勾，那蒲团就飞过几米距离，不偏不倚地落在士官长脚下，距离刚好够他跪在上面，足见老人对力量控制的精妙！
没等士官长完全跪下，老人便捻动长须，发问道：“事情进展如何？”
“已查明，向第六区出售军火的几家工厂都在第四区，是常年向军方及教会供货的大厂。购买武器发往第六区的买主用的是私人账号，而且涉及到很多个，初步调查这些账号背后对应的都不是真实存在的公民，有人在用这种方式躲避调查。”
老人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仿佛对此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地接着问：“第六区情况如何？”
“十三号仍在管理，目前情况稳定，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近期黑市里的帮派斗争加剧，据说还有过几次大型秘密集会。”
士官长顿了顿，补充道：“之前在悬空城麦迪考逃脱的、疑似塔都前序列人员0211－A的异人恐怖分子，未在第六区露面，其经营的ji院已遭到查封，但也没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在下以为，麦迪考乃至整个第四区的大罢工，有异人及其背后的势力挑拨，但罢工工人本身不受那股势力控制。可能……可能他们只是在借罢工工人，来试探塔都对此类大规模群众运动的态度。”
老人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对士官长的思考颇为满意。
“那么，依你所见，接下来调查的重点是哪里？”
士官长立刻回答：“资金。”
“以鳄鱼高尔为代表的第六区异人团伙，明显有着严密的组织，且有0211－A这种资深特工做反侦查指导，想要悄无声息地找出他们的破绽几乎不可能。但是军火采购客户的账号就在那摆着，虽然注册用的是假身份，但只要借助Nova……”
“不。”
老人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士官长的提议，噎得士官长一愣。
向着士官长招了招手，老人示意对方过来一些。士官长赶紧跪行至老人面前，听他低语道：
“阿发，我问你，那几个采购账号，加起来已经往第六区买了多少积分的武器了？”
士官长皱着眉头心算了一下，面色凝重地答道：“十亿左右。”
“第六区的异人，可曾用这些军火创造出什么利润？”
士官长摇摇头。那群异人，可比他想象的还要老实的多。
“所以说，这些积分都是前期投资……其中的一小部分。”老人总结道。
他抬起头，深陷的眼窝中燃起炯炯烈火：“第二个问题。那些采购账号，具体有几个？”
“七个。”
“也就是平均下来每人出了一亿多积分。那么，凭空冒出来七个亿万富翁，订购大量去向不明的军火，为什么Nova中没有记录——或者说，为什么没有人去查呢？”
这么一说，士官长才察觉到事情的不对。越是细想，他就越觉得可怕，额头上不觉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老爷的意思是，这背后……？”
老人点点头，伸出四根手指：“塔都能拿出一亿积分的豪富不少，毕竟以现在的律法，吸食下层人的骨血养肥自己实在太容易了。但是，你所见到的事，不是积分多就能办成的。除了积分，还需要权利，以及野心。其中这份搅动整个塔都的野心和胆量才是最难得的。纵观塔都，只有四种势力符合条件。”
士官长大惊：“老爷是说四大家族？！可是炎伤家明明已经覆灭了，剩下的旁系余孽根本没有实力……”
“没错，炎伤家确实已经倒了，我相信你一定办的很干净，除了那个不成器的嫡长女之外。”
士官长羞愧地低下头，双拳攥的紧紧的。
不料老人话锋一转：“别灰心，阿发，我并没有在责怪你。我所说的四方势力，不包括败落的炎伤。除了赵家、库马尔和凡尔赛提斯之外，你还忘了一个玩家，一个最辉煌时独坐半壁江山、和四大家族分庭抗礼的庞大势力。”
“教会！”士官长脱口而出。
老人对属下的悟性感到满意。
“可是教会一直以来遵循古老的盟约，从来不插手塔都政治的！他们敢这么做，那就是叛国！全国上下将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地！”
“叛国？”老人冷笑道，“如果整个国家都变成他们的，何来叛国一说？”
“老教皇已死，不出意外的话，将由高阶祭司拉兹瓦尔接任教皇一职。那个人，简单来说，就是年轻四十岁的我。嘴上说不插手政治，你记得在扳倒炎伤家的过程中，教会暗中给了多少帮助吗？你觉得他们是支持我们？他们真正支持的，只是四大家族内斗罢了。总有一天，当我们衰落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教会就将露出獠牙，然后，窃国。”
老人拂袖而起，一股轻风祝他稳稳站立。负手而立的他只有一米六多点，全身上下却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隐隐的怒气与杀意弥漫在房间中，让人窒息。
士官长一叩首，跟着站起来，急促地说：“在下这就着手调查！”
“不必。教会虽是当下最大威胁，但有血月牵制，暂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剩下两个对手，凡尔赛提斯家的尤利西斯气量不够，只想护着自己那几个家人朋友；你真正要提防的，是库马尔。”
士官长恍然大悟：“所以老爷方才拒绝在下用Nova查验采购商真实身份！”
“对，贸然行动反而会打草惊蛇……不过这草，该打还是要敲打一下的。”
说着，老人弹指一挥，一道银光打向士官长！后者啪地接住，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储存信息用的晶石芯片。
“这是……”
“你上次的成果，库马尔家试图清除异人的证据。如果幕后主使真的是他们，想必看过这个之后，第六区那些异人对库马尔家就不会那么忠心了吧。即使库马尔家和军火的事无关，芯片里的秘密败露出去，也会给他们家族带来不小打击。”
士官长想起几个月前，自己曾执行过的那个任务。
库马尔家族为了节省第六区居民的数据维护费，往毒品“欢愉”中添加了被称为为“X”的慢性毒药，企图让这些毒品在第六区流通，借此用五年时间大幅削减异人数量。
然而当时约好合作的第六区帮派首领墨菲上演一出黑吃黑，截了“欢愉”，研究配方打算自己生产。可他生产的“欢愉”中因为没有添加“X”，致死性不足，不合库马尔家的意，因此库马尔家暗中授意当时的治安官安德森，即俗称的“秃鹫”查封这批毒品。
没想到秃鹫也不是啥省油的灯，自己没本事干翻墨菲，便伙同另外两个帮派首领鳄鱼高尔和野猪布兰德，玩一场“黑吃黑吃黑”。
当时他们商议的是，“欢愉”给高尔，墨菲的剩余货物给布兰德，充当一般等价物的“玻璃渣”等由秃鹫私吞。
戏剧性的是，套娃狂魔秃鹫见财起意，竟想私吞毒“欢愉”，来了个“黑吃黑吃黑吃黑”，撕毁与高尔的约定，将“欢愉”运回治安署。
听到风声的库马尔家又紧急派人警告秃鹫，赵家在那时做了个顺水人情，派身为秃鹫上级的士官长来到第六区，监督秃鹫老老实实找人把毒“欢愉”销出去。
被耍了的高尔，可能是出于私愤，试图雇佣黑豹炸毁被查封的欢愉，最好把秃鹫绑在货上一起炸了。安渡因就在那时被稀里糊涂地卷了进来，有了与士官长的第一次见面。
那次事件后，秃鹫失踪（与幻魔同化后被审判者秒杀），信任治安官十三号接手了“欢愉”贸易，这下总算折腾完了。
其实对库马尔来说，谁来销售毒品都一样，只要能让异人快快的死光光就行。只是治安官直销的话，到时候出了问题被查容易闹大。
然而第六区伄人实在太多，随随便便就会来个背刺，除了特工转业的治安官谁都信不过，就这么凑活着得了。
毕竟，凭库马尔家的手段，区区第六区，还有压不下去的节奏？
只是库马尔家做梦也没有想到，最终伄人的背刺，来自于上层。
士官长偷偷查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后，直接去第四区、制造“欢愉”的骡岛制药公司的厂房内，偷到了库马尔家屠杀异人的证据，也就是此时他手中拿的小小芯片。
这枚芯片，日后将成为赵家威胁库马尔家的重要底牌。
“老爷，这么重要的东西，使用前还请三思！”
“我没有叫你必须使用它，”老人淡淡地说，“最近我听说教会在用Nova找炎伤家最后的小崽子，已经查到你头上来了。虽然教会就算知道真相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普通修女跟赵家撕破脸，但这件事，我不想他们了解得更多。”
“Nova最终还是由库马尔的人直接操作的。你去找库马尔家的管事人，告诉他，隐瞒一切跟你以及赵家有关的信息，但除此之外可以全力协助教会搜寻炎伤。如果有了成果，让他们第一时间报告给你，那时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明白。在下一定不会再失手了！”士官长握紧拳头发誓。
老人摆摆手：“你去吧。”
士官长行礼告退，却又被叫住。
“走后门，”老人用口型吩咐道，“九儿还在门口呢。”
要是被赵静聆知道阿发又休息不成了，一定会大闹一番吧。士官长会心一笑，向着后门方向走去。
“这么多年来，你为赵家跑前跑后，辛苦了。”
错身而过的时候，老人突然对士官长这么说道。
“老爷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没事，人上了年纪，总爱回忆以前的事情。”
“当年若不是您从野狗嘴里将在下救出，在下这一生不过是联邦街头的乞丐罢了。老爷的恩情，在下必当做牛做马相报！”
“你知道吧，我没把你当普通内卫看。做掉小炎伤后，你就休息几个月吧，多陪陪九儿，也小心她下手没轻没重。”
“是！”
看着士官长突然消失的背影，许久之后，赵老才摇了摇头，怅怅叹息道：“可惜啊。你若是姓赵，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