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缭绕,满月露出苍白的面庞,洒下一片惨淡光幕。

连绵不绝的白色山脉,一片连着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名少女站在遮风的山壁高崖之间,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裙,裸露的双腿陷在雪中,一动不动。她平视远方。翻涌的云与不动的山形成了两片灰寂的世界,无序与混沌在这片广袤的无人区主宰了一切。

狂风呼啸,雪从山崖之上簌簌落下,似飞沙走石一般顺着山间斜坡向着深渊滚落,只留下一道道笔直延伸的雪印,仿若神鬼的脚印。

一声轻微的响动掩藏在这片轰隆作响的天地间,满脸胡须的男人将一只不知名的野兽扔在了崖壁的一处凹角,他看着不远处少女的背影,摇了摇头,随后掏出一把匕首,将尚存余温的巨兽开膛破肚。

这野兽足有四米身长,有着洁白蓬松的毛发,头部像狼,脸部狭长多毛,獠牙和指甲呈黑色,躯体像猿,前臂长而有力,后腿粗壮短小,尾部宽大如扫把,其名为“凶白”,擅长攀爬、跳跃,其性迅捷凶猛,以雪山各种飞禽走兽为食。

当男人把这野兽分解处理完毕时,时间已经过了午夜,此刻,几大块完整的冻肉堆在男人身旁,内脏与带着血肉的骨头被扔在更远处,而完整剥下的兽皮则被分割成了大小不一的几片铺在雪地上。

男人拿起登山镐,在岩壁上撬下几块带着冰雪的岩片,摞成一个简易的防风底座,并在其中放好细柴和粗柴,四周的积雪被他高高地堆了起来,用来反射篝火的光与热。他搓了搓沾满兽血的手,从打颤的牙齿间挤出了一段咒语,于是覆冰的岩壁之下有了一缕暖光,男人双手伸出,仿佛捧着一朵花一样将一簇颤巍巍的火焰送进了柴堆中心,静等了片刻,他看着柴火中冒出浓烟,然后火焰随风窜起,才终于舒了口气,胡须之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男人坐在篝火旁,拿起还能看出头部形状的一块带毛兽皮,打量了片刻,便拿起匕首,细细地刮掉皮下的脂肪与杂质,再用水咒进行清洁,他在皮上涂抹了一层不知名的药剂,用柴禾和铁丝固定架在篝火旁烘烤——他在以这种方式来进行快捷而简陋的鞣制工作。

少女依旧一动不动,望着远方,云层慢慢变得稀薄、散去,月亮从高空滑向天边、最后消失,时间一点点流逝,从午夜至黎明初启。

终于,男人走到少女身旁,少女的黑发映出夜空般幽幽的蓝色光泽,男人呆愣了片刻,才将手中的皮帽子戴在了少女的头上。恶兽的头部毛皮被男人的精湛手艺做成了可爱兔头的模样,两条毛茸茸的长耳耷拉在帽子两侧,刚好护住了少女的耳朵,原本作为初等火咒指环核心部件的炉心红宝石被一分为二,做成了兔子眼睛点缀在帽子顶端,能够一直如同暖阳般传递着温暖。

男人后退了几步,打量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回到了岩壁之下,加了几块柴火后,又拿起另一片鞣制好的毛皮……

几小时后,太阳升起,阳光从每一座高耸的山顶向下漫延,皑皑群山仿佛都在发光,可这光却并未给雪山带来多少温度。

男人又给少女做了一件及膝的轻便斗篷和一条用兽尾做的围脖。他用一条红丝带将少女散乱及腰的长发束成一条下马尾,看上去精神多了。

太阳在东方的山峦中渐渐升高,光芒顺着山壁向下侵染,直到第一缕阳光照在少女的脸庞,在她毛茸茸的白帽上描出一个耀眼的金色轮廓来,从未有过动作的少女终于眨了眨眼。

她先是左右看了看,又将双手从斗篷两边伸了出来,揉了揉眼睛。她张了张嘴,露出惊讶的神情,然后将右腿从雪地里拔了出来,向前迈出一步,又立刻退了回来,她有些慌乱地原地转了一圈,最后看到了岩壁之下的篝火,于是就如同脚下踩火一般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最后站在了篝火旁的一块兽皮上。

男人也随她走了过去。

“你是谁?”少女刚问出一句话,就露出惊讶的神情,她摸了摸自己的咽喉部位,一脸的难以置信。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又开始在斗篷之下摸索着自己的身体,那神情就好像是丢了家里的钥匙一般。

“你……什么也不记得了吗?”男人走到她面前,他的声音是低沉而温和的,可说起话来却像是舌头打了节一样笨拙,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叫哈维因,洛德·哈维因。”

“我怎么了?”少女似乎有些激动,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是摔下去了吗?这又是哪里?”

“难道……你还能记得那些事吗?”哈维因满眼希冀:“你再想一想,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我叫……”少女看着眼前满脸胡须的大叔,湛蓝色的瞳仁随着眼睛的睁大而开始变得有神,沉睡已久的意识此刻也终于理顺,一些模糊不清的记忆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她有些怔怔地说道:“伊芙特罗娜……”

“你果然记得!”哈维因惊喜万分,“还能想起什么吗?”

伊芙思索了片刻,似乎确实想起了什么,想开口,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你能想起自己的名字,本身就是个奇迹了。”哈维因苦笑道:“不过,伊芙特罗娜这个名字不能用了,你以后就叫伊芙,这个名字很常见,嗯……就叫伊芙·哈维因,如果有人问你这个姓是怎么回事,你就是你是洛德·哈维因的女……不,妹妹,你觉得怎么样?”

“都行。”伊芙点点头,她似乎是因为感觉冻脚,试图翻卷脚下的毛皮,可那毛皮十分坚硬,她无论如何也没法扳动其丝毫。

“你再忍一会儿。”哈维因说着,从一旁又拿出一块兽皮,用匕首裁成了两截。

“这是哪里,怎么这么冷?”伊芙坐在柔软的兽皮上,尽量用斗篷裹住自己的双腿。

“无垠山脉,世界北部的尽头。”哈维因一边裁剪手中的兽皮,一边说道:“这里离山脉入口有几百公里远,但其实还不算深入,你看,这里还有不少活物呢。”

哈维因与伊芙谈了一些关于无垠山脉的事,两人都在话语中礼貌地试探对方。

“那现在我们要去哪?”

“不去哪,就在这里待着,等休息好了,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去。”

“回哪里?”伊芙问。

“这确实是个问题,主要是你想去哪里。”哈维因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这边认识的人虽不多,不过都还算靠谱,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你想住贵族家,还是住镇子里,或者庄园主家?林地的精灵聚落也可以,你想去哪?”

“精灵?”伊芙瞪大了眼睛,“还有精灵?”

“当然,你以前肯定见过。”

“我以前?我以前是谁?”

“你以前当然是……是个很厉害的魔法师,虽说是魔法师,但你基本上什么都会,后来因为出了一些意外,所以……”

“出了什么意外?”伊芙依旧面色如常,那发问的语气就好像是在打听一个陌生人一样。

“很难说清,你看你现在连这世上存不存在精灵都不记得了,要和你解释清楚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哈维因说道:“我们还是说刚才的事,你更想去哪儿?要去看看精灵吗?”

“不去,我只是好奇,至于去哪……你给我个建议吧,我实在是弄不太懂。”

“我觉得去庄园比较好,那里人少,事情就少,地点是在克利金都城附近的郊区,那里住着一对夫妇,他们人都很好,庄园的主人茂奇是我曾经一起旅行过的朋友。”

“好。”伊芙点点头,“你说你想办法送我回去……然后呢,你要去哪里?”

“我还有点事,等忙完了我会去找你,别担心。”

伊芙转过头,看着远方的山脉。狂风卷携着冰雪漫天飘洒,耳旁的篝火哔啵作响——这声音是如此的安逸,仿佛听一听就能驱散寒意。

哈维因给伊芙做了一双长靴,他的手艺与他的粗糙形象几乎就是两个极端。伊芙看到那双带着绒球装饰的白色绒毛靴子,竟然变得羞赧起来,这让哈维因拿着靴子的手有些无措。

“不试试吗?”

伊芙点点头,有些为难地接过了靴子。

靴子的内衬也同样覆着雪白的兽毛,只不过被剪短了几分,看起来十分规整,这双靴子很小,伊芙伸出一只脚,还有些难以置信地比划了一下,确认自己确实能够穿上后才将脚伸进了靴口,果然靴子十分合脚。这双靴子正好能够覆盖膝盖位置,由于事先在篝火前烤过,穿起来柔软而温暖,靴底处还隐约能看到嵌着几根兽爪的指甲,可以像冰爪一样大大增强靴子的稳固和抓地力。

而就当伊芙试靴子的功夫,一块大铁板被架在了篝火上。伊芙呆愣愣地看着他将一大片雪白的脂肪分割成小块,扔在铁板上煎烤。

“这些铁板铁架……你从哪弄的?”伊芙满目狐疑,被毛茸茸包裹的她睁大了眼睛,如同一只好奇的小猫。

“就是从……这里。”哈维因从怀中掏出一块银色罗盘,罗盘之上镶嵌着几块小小的黑色晶体碎片。

“什么东西?”伊芙朝哈维因身旁靠了靠,看着他手中的物品。

“储物道具,你看上面的星空石。”哈维因指着那几块加起来还没有小指指甲大的黑色碎片解释道:“这东西只诞生在以太,是以太空间的空间浓缩结晶,只要以特殊的方式加工,就能够利用这种物质的特性来储存东西。”他打开了罗盘盖子,给伊芙展示了盖子内里雕刻的复杂纹印。

这些黑漆漆的石头在伊芙看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以太在哪?上面?”伊芙伸手指了指天空。

“是啊。”哈维因看着她一脸好奇的模样,不禁心中酸楚。

伊芙特罗娜曾经几乎对这世界的一切无所不知,可现在却……

铁板上的脂肪化成了一摊热油,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哈维因将凶白的后腿肉切成巴掌大小的片状,在铁板上炙烤,两人看着滋滋作响的肉排,竟一同沉默了下来。哈维因用夹子将肉排翻了个面,诱人的肉香扑鼻而来,闻到这个味道,原本忧心忡忡的伊芙终于不再皱着眉头。

哈维因从储物道具中又拿出了香料和碟子,将肉排烤好撒料之后便将其中一片切成小块,装碟,放在伊芙面前。

“谢谢。”伊芙表面表现得平静,内心却已经迫不及待了,她拿起叉子便将一块兽肉塞进嘴里,好在无垠山脉十分寒冷,兽肉进嘴时热度已经去了一二分,伊芙品尝着嘴中滚烫的食物,一股似鲜似辣的味道在口中漫延,令她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幸福之感。

伊芙吃了两大盘,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可哈维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只是笑着看她吃肉。

一顿美食下肚,有效地驱散了疲劳与寒冷,也令伊芙有了一些困意。

哈维因将一只金属杯子放在铁板边缘,倒进半杯烈酒温好,就坐在篝火旁吃着烤肉慢酌。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只有热食才能带给旅者无尽的力量与勇气。

“这是什么肉,怎么这么好吃?”伊芙揉了揉自己微胀的腹部问。

“凶白,一种比较危险也很稀有的动物,凶白肉确实美味,但你也别小瞧了我的厨艺。”哈维因喝得微醺,原本性格沉稳的男人也开始自卖自夸起来。

“你叫哈维因?”

“叫我洛德吧。”哈维因笑着说。

“能说说以前的事吗?”

“以前?”哈维因摆了摆手,“你不知道也罢,你只要知道,我值得你信任,是你很好的朋友,就行了。”

太阳斜斜地挂在南边半空,便不肯再前进一寸,隐隐有落下的趋势。此番景象似乎印证了哈维因的说法——无垠山脉地处世界北部的尽头。

饭后,哈维因拿出一把肘长的五弦小琴,单看琴箱有点类似尤克里里,他把琴放在大腿上弹了起来,那粗糙的手指在琴弦上扫过,指节时不时敲击在中空的面板上,打着拍子,家乡小调在冰封的山壁间回荡,少女专注地听着。

露天的山壁就像是一座山林间的狩猎小屋,两人在此暂时驻足休憩,直到第二天天明。

“我在山脉入口处留下了一个传送印记,可以将你直接送出山脉,但山脉之外是一大片松林,你得自己走出去,等到了最近的红鹰堡,你就出示这封信给当地的守卫,他们会派人把你送到克利金的。”

哈维因将用魔法融化的火漆倒在信封口处盖章,然后将信封交给伊芙。

“可惜你现在无法调用魔力,没办法激活星空石,也就没办法使用储物道具。”哈维因叹了口气,“传送出去之后,顺着罗盘向正南方向走,大概三四公里后会看到一条林中道,沿着道路继续向南走,就能看到红鹰堡了。我在这边还有要事无法抽身,也不能带着你在这里冒险,你出去之后一定要小心。”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条挂坠,这条挂坠上穿着一枚不起眼的古铜币,他将挂坠戴在伊芙的脖子上,藏在兽皮围脖中。

“你什么时候去找我?”伊芙问。

“你从红鹰堡坐马车出发去克利金,大概得花上三个月的时间,而我在这边顺利的话,或许能和你差不多时间到那儿,就算耽误了,最晚也不迟于两个月。”

“松林那边会有野兽吗?”

“有很多,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身上有凶白的气味,它们只会躲着你走,反倒是进了红鹰堡之后,你该提防的是人,伊芙,记得给他们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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