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孤身一人的他,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某个志同道合的“同类”。
被豪气感染的少年,有些激动地开口道:“好!戚大哥,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酒入豪肠,天南地北都化作了嘴角大笑。
举手问天,周易八卦也不能迷了踌躇满志的眼。
少年郎和中年郎月下对饮,一个早已不胜酒力,却还死撑着不要醉倒,另一个想要喝醉,却怎么也不能忘掉当前,只能借着年轻人的酒气装醉。
戚安行和入秋本就各怀心事,可如今,借酒浇愁,反而愁上加愁,刚开始的豪言壮语,慢慢就化作了现在的凄风苦雨。
“当初,我和我弟弟,还有媚儿,三个人共同拜入一位老神仙门下,三个人一起行侠仗义,行走江湖。“
戚安行抬头看着月亮,对着入秋喃喃道:“那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能陪着媚儿一起练刀,一起修行,还有我那弟弟帮我们出谋划策,甚至,我还偷偷给媚儿准备了礼物,打算和她私定终身。”
他一口喝光了一整碗的酒,然后直接抓起了一个酒坛,打开酒封,闻着那醉人的香气,眼中却毫无沉醉之意,反而越来越清醒,嘴角微微勾起:“我们甚至还戏耍了一个贪官,把他的贪来的钱全部分给了穷人,然后向皇上告发了他的恶行,看着他被押上囚车时候万人唾弃的样子,笑得格外开心。”
“那时候,真的是像话本小说里一般,那什么...快意恩仇,仗剑远游,对。”
戚安行说着,突然长叹一声:“只可惜,造化弄人啊。”
“后来,因为各自家中发生了变故,我们不得不分开。”戚安行抓起酒坛,往嘴里狠狠灌了半坛酒,吐出一口香甜的酒气后,用手擦了擦嘴:“可我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天各一方。”
“当我和弟弟回到那老神仙的家中时,却发现他已经身死道消,形神俱灭。”
“等我们仔细调查了一番之后,才发现不止是老神仙,他所在的一整个村子,都被屠杀殆尽。”
说到这里,戚安行的眼中,兀地生出了几分怒意:“当我们调查完所有的东西的时候,才发觉这一切到底是有多么荒谬。”
”那满村子的人,竟然是被平时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士给杀死的,而他们屠杀的理由,竟然是因为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说是村子中藏有神仙创下的功法。”
“而那老神仙之所以身死道消,正是因为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那些村民,才在杀光了那群江湖人士后自尽于家中。”
虽然已经醉意朦胧,但入秋听到这里,却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少年愤怒地道。
戚安行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之后,我那弟弟便不再相信江湖上的仁义道德,折剑为官,从此与我断了联系。”
“这之后,我便想去找媚娘,可当我找到她时,却发现她已经嫁为人妇,哈哈。”
戚安行大笑了几声,抬手喝完了坛中残酒,在屋檐上躺了下来,数着旁边空了的四个酒坛,眼中终于是涌上了些许醉意:“原来,原来她当初母亲病重,只是她家把她叫回去的借口,实际上,他们为她定了一门亲事,算是卖给了一个仙门掌门的儿子。”
“结果,她还没过门,那人便死了。”
“你能想象吗?一个女子,被自己的父母封了全身经脉,逼着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结果那人死了,还被人诬陷成是她命里克夫,天煞孤星。”
“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年。”
戚安行忍不住又直起身子,一掌拍飞一个新的酒封,举起酒坛便往嘴里倒,晶莹的酒液从他的嘴角流下,让人分不清是酒,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一坛饮罢,戚安行用力一扔,把酒坛摔碎在屋顶上,朝着无垠的夜空骂了一句脏话。
”三年!她被关在自己房间里三年!”
戚安行似乎是真的醉了,语气也不复刚开始那般平静,仿佛波动起来的大海一般。
“等到我终于见到她的时候,她却已不想再见我了。”
“当初她最开始被囚禁的时候,曾经给我飞燕传书,但因为我忙于处理师傅的身后事,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结果...”
戚安行肆意地笑着。
“哈,我算什么大侠。”
入秋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自己拿了一坛酒,把酒液倒进酒碗里。
在月光之下,晃动不停的酒液好像湖水一般。
一时间,入秋有些恍惚。
而他没有看见,坐在他旁边的戚安行,眼中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醉意,而是充满了欣慰。
嘿嘿,我安慰人的技术还是那么厉害啊。
“诶呀,一不小心就一直在说我的事情呢!”戚安行这么想着,突然大笑起来,挠了挠头,身上有些颓丧的气息被一扫而空,他站起来用力拍了拍入秋的肩膀,身上的酒气冲了入秋满身,但少年却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反而因此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那烦躁的心思已经全部消失在了戚安行的话语中。
“大过节的说这种事情真是晦气,诶呀,不行不行,这是老哥我的失误啊,自罚三杯!”
戚安行拿起酒坛,刚想来点豪气干云的,结果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多少酒了,只能讪笑着重新开一坛。
入秋看了看酒坛,又看了看自己碗中的酒,最后抬起头,看见了月亮。
微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大了,吹在人身上会有些疼,但对于修仙者来说,这样的风还能忍受。
少年感觉自己的心底有些空落落的。
这是从他出山后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了什么目标。
要做什么,要怎么做,都在酒和月亮面前消弭于无形。
“啊...”
入秋看着月亮,恍惚间,似乎回到了自己仍然是孩子的时候。
他放下酒碗,盘起了腿。
甜蜜的酒香从他口中散出,像是在推着什么。
“戚大哥...”
“能听我说一些事情吗?”
闻言,戚安行那张坚毅而沧桑的表情上不禁挑起了一抹笑意。
所有人都有脆弱的时候。
而当这种时候出现的那一天,就该好好地说出来,向人或向什么东西求助。
酒也好。
人也好。
“当然,我洗耳恭听。”戚安行也放下了酒碗,盘膝而坐。
“我...已经...成婚了。”
少年低下头,看着院子里南疆晚桃盛开的景象,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