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托克的士兵――某种意义上是城主的私人骑士团,从教区和城区的各个角落被召回,排着长队走进了碉楼前大开的高大城门。

“群青色……”安纳尔一进门就看见了满眼崭新的旗帜,那独特的底色上赫然画着清一色的倒十字――哦不对,那似乎是一柄长剑,只是画得太粗糙了。

“画技真拙劣,他们还没我画的好。”停笔多时的画家嘟哝着,他平日执勤也只是握着剑柄瞎转,鲜有机会来到这一方外部张扬内部又恍若隔世的小世界。

再放眼望去,四周尽是各种角斗士和战马浮雕,浮雕下都栽着一丛硬叶灌木,用一大片环绕大理石内墙的绿色草坪连接起来;中央有一个喷泉,这是安纳尔最后才注意到的。

上次来的时候这喷泉似乎没有现在看起来这么小,上面也没有横刀立马的拿破仑雕像和基座上龙飞凤舞的颂词。

那扇缀着琉璃和黄金的大门被数十位侍女一齐推开,一个体态臃肿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带有银丝和各种宝石装饰的群青色礼服,身后用骨螺紫打底绣满铅白花纹的大披风滑稽的垂到地上,腰间别着一把夸张的长剑――

此人便是托克城主,那场大战的领导者兼胜利者。

“你们都是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今天在这里相聚,也不要多礼啦!”城主用非常低沉混浊的声音说着,把骑士们领到金碧辉煌的碉楼内部,按地位高低坐到长桌前,摆出不同的酒菜。

“今天我们要商讨一件很重要的事――隆恩节预备的那个活祭自我了断了,人死了是小事,当务之急在于我们需要找到一个新的替代品,否则隆恩节最重要的一环就没了……”

有几个人望向了几乎坐在最末位的安纳尔,他却只是出神的望着墙上斑驳的壁画。

“嘿!安纳尔啊!这件事你怎么看?”身旁一位骑士推搡着他,带着几分暗示与调侃的意味。

“这个嘛……首先肯定是要用眼睛看的啊,其次,你还要更进一步,试着去用心看,你会发现一些更入微的东西……比如那里的草沾着的血迹用了两种不同的红……”安纳尔指着墙上那张名为“亲征”的画作,正欲细谈,才发觉满座哗然。

“哈哈……没人跟你提这些啊,你清醒点!”

“果然搞艺术的都不太正常……”

所有人都在用嘲讽的语气窃窃私语,话锋无一例外指向了窘迫的安纳尔,但他在得知众人取乐的用意之后就开始阴着脸沉默不言。

直到某人说了句“不愧是伊卡洛斯的狂信徒”,安纳尔终于忍无可忍,抽出剑,愤怒的指向对桌口无遮拦的家伙:“混蛋,你再说一次?”

“你……”喊“伊卡洛斯”的那骑士刚要起身,周围几人连忙将他按回座位上去,另有几人也将安纳尔扯了下来。“真是的……你知道他的脾气……闲着没事招惹疯子干嘛……”

“哎!那边怎么回事?”城主看到了远处的躁动,一个声音随口回应道:“没什么,只是出了些分歧!有人忘了活祭的标准是什么,就着这点吵起来了!”

“都忘了吗?好吧……”这话显然是在敷衍了事,但城主还是来了兴趣,于是他侃侃而谈道:“记得我们出兵的那会吧?当时有个不识相的先知说我们会败,可事实证明那是个笑话!我们让他化成了灰烬,鼓动军心,一举连破多城,才有了今天的歌舞升平。

正是为了庆祝那些天的胜利,我才设置了隆恩节这个盛大的节日,让全城一日狂欢。所以活祭嘛,就是罪人,死有余辜的那种,我们借主之手用火焰洗净他们的罪孽,他的一死为大家带来快乐,自身也化身高尚,这就是活祭的意义,也是一件功德――”

“功德?”像是什么机关被触发了一般,在众人眼中向来寡言少语的安纳尔今天突然显得格外激进,听完城主的一席话之后,他竟愤然起身,怒道,

“城主阁下,说起这件事我倒想问您,当初那件事,夜先知先生说的是实话,我们也的确出师不利,他履行自己求是的义务,何罪之有?

后来几次选的人,其中也的确有罪不可赦的,但是,这次你们挑的那个青茗,她做错了什么值得你们把她作为活祭,逼她从钟楼纵身一跃?”

所有人的脸都如冰雕一般,也不知该看向安纳尔还是目露凶光的城主。

“你们都知道她做错了什么吧?身为一个刚上任的圣职,她没有恪守应尽的职责,触犯了底线。她一死,凌光社大概就会搜出这件事了,当然你们有些人那天就已经见到了,此人竟胆敢诱惑我的儿子去……”

“对!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庭广众之下!就是你儿子先动手去……青茗只是个受害者!可你却纵容他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把罪过推脱到一个脆弱的女子身上!”

相隔甚远也无法阻止二人怒意的交锋,排班在两边的人都慌了神,城主脸上青筋暴起,一手紧握着出鞘半截的长剑:“我念你们和我有过生死的交情,才给你们这些职位的!我说他是罪人,谁敢反对?为什么总是会有这样不识抬举的家伙?”

安纳尔旁边的那个骑士吓得浑身发抖,举在面前用以掩饰张皇的酒杯突然脱手,发出不合时宜的闷响,在降至冰点的气氛中,他急中生智,顺手抄起桌上一瓶廉价的烈酒,对着安纳尔一顿猛灌。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任凭安纳尔怎么挣扎都阻止不了辛辣的液体入喉,僵持了片刻,他终于像根木头一样倒在了桌上。

“抱歉!城主阁下!刚才他喝醉了,说了些……不对的话,还请您谅解……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

在教区的小河边,维莫努斯和佚塔并排坐着,从白昼到黄昏,他们聊了很多东西,维莫努斯讲了各种神话和寓言故事,而孩子说的都是些关于航海和探险的离奇传闻。

“其实,我也……有点想像您那样当个知晓未来的先知。”孩子一边说着,一边用面包屑喂着落到肩头的红襟鸟。清风拂过,吹倒一片芦苇。

“你还是不要半途而废吧,先知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有时候知道太多未来的事反而会对未来失去希望……”

“这样吗……”佚塔有些失落,但顷刻这份失落就被新的好奇所取代,“对了,伊卡洛斯是谁?是一个反对艺术的人吗?”

“伊卡洛斯?”维莫努斯闻言一愣,“不是啊,他是一个发明家的儿子,他有一对机巧轻盈的翼,可以助他飞向天空,但他的父亲告诫他翅膀不能沾水,否则会变得沉重;也不能离太阳太近,否则翅膀上的蜜蜡会被烧化。

然而他展翼看遍了世间的一切,最终还是决心去看看天外的世界,他毅然飞向了太阳,可这份坚强却招致了灾祸,果真如他父亲所言,他折了翼,落入了海里……”

听到“落入”这样的字眼,佚塔开始抽泣,维莫努斯意识到这会给他不好的联想,连忙住口。

“伊卡洛斯真可怜啊……可是,为什么别人提起他的时候,老师会表示反感呢?”维莫努斯正欲转移话题,佚塔却继续追问。

“也许是因为后人对他的评价吧。很多人觉得他是鲁莽和自负的象征。”

风渐渐小了,倾倒的芦苇又直了起来,红襟鸟吃尽了面包屑,展翼归巢,夕阳西下,河水被这光染得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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