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天作为一整座琳琅天地仅有的能在九州中数得上号的大宗门,规模自是不小,光山下的凡人聚落甚至都已形成俗世王朝,虽然人口不及大荒外界那些动辄有亿万臣民的大型王朝,但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什么都有了。

在大荒里奔波许久衣衫褴褛的许如意跟农民工一样进城了。

他先去衣坊随便买了套衣服换上,然后找了家酒楼,往二楼临窗处一坐,把断剑往桌上一拍,点上一壶酒两三碟下酒小菜。

“舒服了,”许如意感叹,“终于从那鸟不拉屎的大荒里走出来了。”

断剑中苏稚却似乎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意思:

“听你所言你似乎不是很愿意待在大荒之中?”

“那是当然,”许如意撇撇嘴,“那方圆万米之内都不一定有个活人的鬼地方有什么好待的?既没美食又无好酒,遍地又都是凶兽毒虫。”

“可对修士而言凶兽毒虫都是资源,其角骨血都能用来熬煮大药——你这具身体先天孱弱,比不得大教传人,想要赶上他们就得借助外物……”

苏稚语气淡然:

“如若不是你在大荒中天天以凶兽毒虫熬成的药液沐浴,会有如今的修为?”

许如意这下便不知该如何反驳,抬手摸了摸鼻子,低声道:

“这倒是没错,对修士而言大荒的确是宝库,但……方圆万米内毫无人烟,赶十天半个月路也不一定能碰着个人说说话,果然还是太寂寞了吧?”

“寂寞?”苏大剑仙有些不解,“修仙本就寂寞,纵观古今能修出一番名堂的修士哪个耐不住寂寞?”

“……”

许如意心想所以想要修仙就得清心寡欲断绝所有俗世念想……不爽不要来对吧?

他叹了口气。

硬要说的话他的确不懂修仙,虽然前世看过许多玄幻文娱作品,但那些都只能拿来图一乐,当不得真。

穿越来这世界十几年了,囿于凡人的身份,他无缘得见所谓仙人,也当然不可能明白所谓大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是彻头彻尾的唯心还是有迹可循的唯物。

所以跟苏稚苏大剑仙对话时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只能凭借上辈子的知识储备胡诌……有时候能说对有时候会说错,但他会挺厚颜无耻地觉得就算说错了也没关系。

这波啊,这波只不过是两个世界的配合不是很好罢了。

所以他还能用指尖轻轻敲敲桌面,耐心解释道:

“你说的是你那太上忘情的修法,不是我这普通人的修法——多尝点人间烟火怎么了?大道万千并不拘泥于一种特定模样,你太上忘情是修仙我红尘历劫就不能是修仙啦?”

“小同志还是犯了经验主义教条主义错误,你这样是不行的啊,得改,要知道我们修士是从群众中来的,最后当然得往群众里去,你的思想还是太狭隘。”

许如意跟个老干部似的侃侃而谈。

这也就是酒楼今天客人不多,二楼临窗处没人,不然要是有人看到他这自言自语的样子说不定还会以为闹鬼了。

当然这是个有仙人有凶兽有神鬼的世界,所以他也可能会被认为是山上下来的仙人。

总之许如意一顿猛侃之后……苏稚突然不说话了。

许如意心想坏了,该不会是我乱说话说错了,惹剑仙姐姐生气了吧?

他有些心虚。

这时候苏稚却忽然传来神念:

“……倒也有点道理,自千年前有修太上忘情道的修士成仙破碎虚空而去,整个修仙界便对这一道趋之若鹜,但这么多年也未见有人能追随千年前那位仙人之后破碎虚空……”

“也不知是天地规则变了再无修士能登仙,亦或是单纯太上忘情道被封锁了升仙之路,但无论如何,既然千年来再无修士能成仙,那倒不妨尝试一下其余大道。”

“红尘历劫对么?既然你觉得此道好那便修行此道吧。”

或许是剑仙姐姐在以神念传音,许如意听不出她的语气到底如何。

但他听着苏稚的话,莫名其妙会想象出她垮着一张仙子批脸严肃训话的样子。

好像也挺可爱的?

不过很可惜,这位仙子是一心求道的剑痴,男人大概只会影响她出剑的速度,更何况许如意自认为是一条没有梦想只愿混吃等死的咸鱼。

她不是他的系统更不是什么随身大姐姐,按修士的说法来看大概是机缘不够——等他为剑仙姐姐重塑身躯之后他们大概就得分道扬镳了也说不定。

因缘际会便是如此,倒不必强求。

……

酒楼小二这时终于把酒菜全都给上妥了,许如意看他手脚利索干活麻利,心想好活当赏,就随意给丢了点赏钱权当小费。

俗世中各个凡人王朝所流通的货币大不相同,他进城时特意打听了哪儿能摆摊卖货,找到地方之后把芥子袋里从大荒中得来的杂七杂八零碎货全拿出来开始叫卖。

大荒中凶兽毒虫的角骨血乃至浑身的皮肉不止对修士修行有所裨益,对凡人而言也算是大补之物——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健体,况且大荒凶险,肯入大荒猎兽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没过半晌他摊上的零碎货就卖了个七七八八,许如意也因此挣到了不少银子。

只可惜他摆摊时并未有不长眼的王朝权贵来巧取豪夺强买强卖,没让他体验到人前显圣的感觉到底有多么酸爽。

但那些都不重要。

眼下的美食美酒才最重要。

许如意给自己倒了杯酒,迫不及待凑到唇边轻啜一口,眯眼品了会儿然后咽下,咂咂嘴点评:

“还成,虽然酿造工艺稍微落后了点,可味道居然还不错……啧,是有股野性的纯真的美嗷。”

他自己都快给自己逗乐了,摇头轻笑一声,抓起筷子夹菜吃。

一碟清蒸鱼,一份酱肘子,一盘这方世界独有的不知名的白灼青菜,最后还有半斤切得规规整整的牛肉。

修士能辟谷,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也能化身干饭机器,在饭桌上风卷残云大杀四方。

许如意从成了修士之后就变得很能吃,以至于有挺久一段时间他都坚定不移认为成为修士的唯一好处就是能吃得更多了。

神州九座天地,美食之多不知几何,许如意除平静的生活之外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遍所有好吃的,而饭量大的好处就是一次能尝到好多好吃的。

这大概就是他作为吃货最朴素的心愿。

所以他吃得很是开心。

当然他没忘记屈起指跟敲门似的敲了敲桌上断剑,问苏稚要不要也来点。

而苏稚理所应当以酒菜皆为外物可有可无,作为修仙之人早已将餐风饮露当做习惯的理由给拒绝了。

许如意为剑仙姐姐感到可惜。

没了身体只能寄宿于断剑之中,再无作为人的感受,这么长时间下去说不定还真会丢掉了属于人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像一柄剑……然后就变成了剑娘。

吃不到好吃的喝不到美酒,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就跟之前他给苏稚提的建议一样——干脆重开得了。

他一边漫无目的想着一边喝酒,好一会儿之后突然一拍脑袋,发觉自己好像是搞错了什么事。

仔细想想,似乎不管是在大荒中还是现在在饭桌上,每次他习惯性问苏稚要不要一块吃点什么的时候苏稚的理由总是修仙之人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不吃……可她从头到尾都没说是不能吃啊。

剑理所应当是吃不了东西的,因为没有嘴没有消化系统,可人能吃啊!

苏稚从来没说过她能不能吃,只说过她不想吃。

……也就是说剑仙姐姐现在并非是完全的剑娘,她还保留着化为人身的能力?

可许如意又不敢确定。

这事就跟叠千层饼一样,对一层错一层,这么无限套娃叠加上去,谁在上一层谁在下一层真不好说。

想打破无限套娃的千层饼,最好办法就是重拳出击,犹豫了一小会儿的许如意打算直接去问剑仙姐姐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偏偏这时候楼道传来几道轻盈脚步声。

许如意闭上嘴, 端起酒杯假装喝酒,趁着仰头的动作往楼道口瞥了一眼。

四个少年,看着都挺年轻甚至说得上稚嫩,大概顶多也就十几岁年纪,穿着粗布衣衫却面无饥色,膀大腰圆面颊丰满,皮肤也挺白。

反正跟许如意这个在大荒中艰难跋涉了几个月晒黑了一圈的苦逼孩子差多了。

那几个少年上了楼,领头那个相貌清秀的抬眼看了眼许如意,又挪移视线在他面前的断剑上停留片刻,就收回目光,转头领着身后几个人挑了张与许如意他们对角的桌子落座。

“……”

许如意放下手里杯子,夹了片牛肉嚼着。

他心想这几个小屁孩伪装成这样还不如不伪装——穿着粗布衣衫想装穷人,可这年头的穷人有几个能跟他们一样吃得这么圆润啊?

有妖魔鬼怪存在的世界,没有修仙资质的凡人不过是刍狗罢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仙人更甚。

或许在仙人眼中凡人只不过是蝼蚁,是草木,是我毁灭你与你何干的无辜而渺小的受害者。

许如意有时候会想……这样世界中的凡人和仙人……究竟还能不能算是一种物种呢?

或许已经不是了吧?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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