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得见声音。

在少女的脑海中,永远不会停止,只要存在就一直伴随着时间喧嚣着。

一样是由水而来的声音。

少女望着冰冷的冬雨落下,任它们打湿自己的发梢,刺骨的寒凉沁入心脾也不为所动。

不是雨声。

不是“哗啦啦”、“沙啦啦”、“淅淅沥沥”的雨声。

也不是豆大的雨珠拍打在房檐地面的滴答声。

是无止境的浪潮,于大地形成,月球起落时就存在的潮引下翻涌的滔天浪声。

是无可捉摸的暗流,于海动之处,湍急地沿水道转海移洋。

就是这声音从这场雨开始就一直存在着,雨停之后也不会消失。

海潮永不停止。

*

杏音今天依旧听着这“声音”。

然而她并没有因此发狂。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

或许她早就疯了,毕竟有太多疯狂之人没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发疯的案例,于是她索性不去在意自己到底有没有发疯,持续过着生活。

如同坠入海渊,大海的吐息声从四面八方,又像是从各处身体之内传来,无时无刻不再咆哮着。

如果一般人听说这件事,光是一直听到那种声音,就会认为是非常异常的状况了——更何况那一直存在的海浪声与她的精神和脑髓毫无关连。

只是个无法以物理或精神去解释,超乎常识的存在。

“随言”——

名为杏音的少女,与被称为妖刀“随言”之存在结合的人——也是不久前,因为妖刀随言的碎片而引发的群聚械斗事件的相关者。

话虽如此,这并不是指杏里本身就是罪魁祸首——她反而还是一名受害者,即是失主,又是被械斗事件本身波及到的人。

同时,杏音是为这样的事件画上休止符的人——这也是事实。

这把被称为“随言”的妖刀,如大浪托舟一般会将所有的一切纳入其支配之下,也就是利用同化的方式,将随言的意识植入被砍伤者的心中,使其“随波逐流”。

在偶然之下持有了随言碎片的少年,因为接触到了这对正常事像而言像是禁忌一样的存在,将自己所希望的“理解”建立在了这把神奇的刀具之上——而其狂飙的结果,就是发生那之后的一整起事件。

到头来,事件以真正的随言持有者杏音回收了随言碎片,同时支配所有的“理解者”作为收尾。

于此同时,连同着地铁正义的销声匿迹,在群聚械斗夜之后,各种治安异象至此都告一个段落。被随言夺取的意识也全部归还原本的宿主,只唯独要求他们对关于随言的一事做出统一的证词。

也就是,彻底忘记了这一经过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那以后,照理说应该就会风平浪静。

当然,在杏音体内回响的浪潮声,也一如往常地在她的心中回响。

不过这对杏音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

别说是自己眼中的世界,她就连内心也是从画框外在观看。

客观地将所有事情都当作别人的事在看待。

就算发生什么厌恶的事,也能从退一步的距离去感受。

无论何种悲剧,也会变得像是在观看描写虐杀内容的美术展一般。

因为自己不再是人类了,更像是别的物种在看待人类这一“动物”。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够在这汹涌的海浪之中随波而存。

关于随言所引发的事件就此被葬送至黑暗中,对她来说,应该要回归到那她所守护住的、毫无异常的日常当中——

然而在那起事件之后,她的周遭确实有事物开始转变。

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在转变,只是被莫名的不安给虏获。

原本连像这样的不协调感,她也能当成是在画框内的事而置之不理,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抹去那股不协调感。

在寻找原因的时候——她注意到了。

会有不协调感,是因为事情本身比画框还要更靠近她。

——高熙原......好像有点不对劲......

作为要守护住的日常来说,这名少年不可或缺。

——高熙原和木埃言是朋友。

所以在木埃言的日常之中,杏音知道高熙原应该是什么样子。

但是从她与随言的碎片互砍后负伤,住院的那几天开始——高熙原的样子就慢慢有些转变。

那并非很明显的变化。

杏音知道,作为与高熙原交集更深的朋友,更了解高熙原的木埃言,肯定也发现了那样的变化。

——所以至少要在任何麻烦缠上木埃言与高熙原之前,要由有能力的自己来解决这样的问题。

这便是杏音所想的、所做出的选择,也是她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她觉得要设法处理才行——

于是她找了在械斗事件中,那些被随言支配过的“理解者”们。

虽然不希望用随言的力量操纵他人的意识,但仍旧以为了阻止毫无意义的斗争,所以别无他法为借口而行使力量。

然而事实随着事情深入下去之后,她渐渐又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做出选择。

在械斗事件的被害者之中,与几名少年接触,以随言的力量要求说出详细情形时——

她听到了十分意外的事实。

“我们的老大就是高熙原,我看过他跟您在一起。”

其中一名少年的说词让杏音愕然无语。

“嗯,高少爷说要替您报仇。”

“为此,他重新回来了,回到了bottle!”

“理解者”们将杏音视作引导自己的“海浪”,随波而动的“理解者们”在随言的支配之下对杏音使用“您”的敬称。

而就是“理解者”们的再明晰不过的话语——

却令杏音一时间无法理解其内容。

在过了几分钟,心中终于浮现自己、木埃言、高熙原还有已经消失的夏茹轩一同回家的场景——她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频冒冷汗。

“到底该怎么办?”

杏音觉得自己是弄错了什么。

“理解者”们不会对身为“海浪”的妖刀随言本身说谎。

既然如此,就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大概是与高熙原长相接近的少年,或是同样姓名的人吧。

那个开朗、大大咧咧、但是又十分体恤和关心友人,对待朋友十分温柔上心的少年——

木埃言知道这样的事情吗?。

杏音无法决断。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来到这里。

这个成为独色帮大本营的废弃大楼。

就是在昨天听说了于开发区的废弃建筑群附近有目击形似高熙原的少年的消息,她才来到了这里。

在放学之后,匆匆与木埃言告别,回到教堂再立刻换上便服出门。

让其中两名bottle的“理解者”带路,借此潜入那片土地。

以结果来说,她看见自己不愿意见到的人。

跟平常的高熙原截然不同......即便如此,少年的身影仍旧是高熙原。

虽然言行举止和态度都一样,围绕在身边的气氛却天差地远。

然后杏音注意到了。

从那事件以后,自高熙原身上感受到的不协调感——就是因为围绕在现在的高熙原身边的气氛,有时在日常生活中流露了出来。

之后,明白一切的她——

藏身于废弃楼群之中,在黑暗中淋着细雨。

也许这样的高熙原才是真正的高熙原,那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强烈地冲击着杏音。

*

接下来该怎么办?

杏里因为无法选择而又一次陷入混乱之中。

打在全身上下的雨势逐渐增加,益发寒冷,让她心中的混乱也变得更加巨大。

——高熙原他想做什么......

——如果在这里遇见,会怎么样?

——他为什么要瞒着木埃言?

——接下来该怎么办?

盘据在少女心中的,是因友人与平常不同的身影所怀抱的不安与疑问。

以及不断紧逼在后——完全不认识的不良少年。

——要是被抓到,高熙原会怎么说呢?

——木埃言知道这样的高熙原吗?

——如果被抓到,那又如何向他说明自己存在在这里的缘由?

——自己在木埃言的身边所一直守护的日常,会因为揭露了朋友之间的关系而被打破吗?

许许多多的疑问在脑海中浮现又消失。

唯独不安在反覆累积,杏音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虽然几乎被雨声给掩盖,还是能听见有几个人来回奔跑的声音。

杏音听见声音逐渐接近,遂将身子往废弃建筑群的楼道内轻步移动。

对打算躲藏的人来说,这场雨到底算不算下得时机正好?杏音已经无力再去判断,而她的耳畔——仍旧持续回荡着那滔天浪声。

其实有个十分简单的做法。

只需要抽出妖刀,双瞳映出一抹血红就能以随言的力量解决眼前的困境,就算支配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成问题。只需要事后让他们忘记这一切就好了。

对于高熙原,甚至可以让他连同关于“bottle”这个组织的事情一同忘却。

同时,这个不小的组织所有成员,都会成为归属于自己的“理解者”。

但是马上,对这彷若恶魔的手段,杏音立刻摇了摇头表示对自己的否定。

被随言砍伤的人,精神会被随言所影响,相当于植入某种启发性洗脑的机制。

借由这个方法,平常虽然能够维持自我——却无法违抗随言的力量而“随波逐流”,成为一种洗脑状态。

确实,如果使用这股力量——说不定就能以力量突破这个状况。

——可是,那是高熙原,是木埃言的朋友的同时,也是自己的朋友......

除了绝对不可以伤害高熙原,就连他的那些同伴,杏音也不想做出无谓伤害他人之事。

所以对于这种完全不能算作是“怎样都好”的选项,杏音只是想到之后,果断拒绝将这种选择划入行动肯能行的范围之内。

然而现实状况却无法如她所愿。

就算让在场的“理解者”来帮助自己,谁知道当事情过后,那些人会遭遇到何种对待。更别提支配所有人,那样做只会让自己变得和之前用随言碎片想要“让所有人理解”的少年没有两样。

可是,此时如果选择正面突破——

——就会被高熙原看到容貌......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对杏音来说却是无可预知的发展。

她不知道,这么做是否会破坏现在所维持的,她所珍惜的日常关系。

所以才会来到这里——要是让高熙原发现自己不是普通人,而是妖刀随言的持有者,是名为“随言”的半异想化......

那么,是该乖乖出去并且道歉吗?可是那样一来,就无法说明现在的状况,除非她得说明关于让自己进到里面的那些人的事。

虽然也可以解释成是从某个地方溜进来,不过高熙原应该会认定,以普通少女的本事根本无法找来这里吧。只要稍微被盘问一下,到头来,还是会让高熙原发现自己异于常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明明只是不想要破坏现状......

——该如何选择......

不能让普通人接触有关于异想这一侧的事情,同时也在制约着杏音不能透露丝毫有关于异想那一侧的自己。

现在“怎样都好”,变成了“怎样都不好”。

——真希望能这样躲藏到天亮。

杏音在雨中默默祷告——然而那个愿望却被自附近响起的一道声音简单地摧毁了。

“喂!这里是不是能进到里面啊?”

“我们还没有包抄这一边搜查过。”

“能躲的地方不多,也就差这一代了。”

“这一片都是平房,也没有高的楼层,剩下的也就这一间......”

毫无疑问,杏音知道是进到废弃资材房屋的入口被发现了。

虽然是躲在比那个位置还要更里面的地方,然而一旦一进来搜索,应该马上就会被发现。

“可恶,这里东西堆多了变这么窄,我进不去!”

在低沉的男性发出声音之后,像是要那男人退开,一道声音直达杏音的鼓膜。

“让我来”

阵阵雨声响个不听,夹杂在更为震响的海浪声之中,但绝对不会听错。

那是高熙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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