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肩负着一个神圣的使命,主领受了她十字架与会章,她却不愿接受宿命的安排,选择用最残暴的方式对待自己的生命,这位女士,恕我直言,即便您为她买来了最好的棺木,这有罪之人的灵魂也上不了天堂。”

墓园里,一个牧师捧着悼词,竭力掩饰自己挥之不去的笑意,在他面前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身前系着一条很脏的灰色围裙,皱纹和泪痕交织在一起,连人脸基本的轮廓都模糊了。

一旁是挖好的土坑,一个刻着人名的十字架和一副盖好的棺材,远处树丛的阴影里有几个光点。

“我求求您,”老妇人开口道,“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年纪轻轻就去做了修女,哪曾想……会难承其重呢?她生前已经承受了太多苦难,为什么死后还要让这噩梦继续下去?

原谅我是个愚昧的人,不知圣旨,但无论如何还是请您救救她吧!只要能让她的灵魂前往天堂得到救赎,我做什么都行。”老妇人向牧师跪下,更多晶莹的东西爬过脸颊上的皱纹。

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复,牧师立刻俯下身,扶起老妇人,向她摊开手:“很抱歉,戕身伐命是很深重的罪孽,但若要赎罪,也并非不可,只要你为主表达自己的诚意,六个金币就能免除她的酷刑,再六个就能让她的灵魂受到洗礼,天堂的大门就会为她敞开。”

老妇人迟疑许久,才一咬牙下定决心,颤抖着从围裙里掏出一把零散的铸币,然而这点破铜烂铁的价值显然是不够的。

“我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听说主是仁爱公正的,请您让他通融一下吧!让她先去天堂,其它的我日后一定补上!”

牧师把那些东西全部装进了口袋,他安慰道:“因行称义,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从来没有变过,既是倾尽了所有,那主便会被你的虔诚打动,请放宽心,不必顾虑,她能走向天堂,只要你能如约将亏欠的补上,不补上的话――

她的灵魂就会经历九天九夜从天堂落入地狱的第七层,化身为一棵供人面鸟啄食的枯树,不见天日……哦,可怜的亡灵……”

“啊!”老妇人的释然转而变成了满身战栗,“我一定会补上的!谢谢您,先生!您真是个好人……”那副棺椁终于入了土。

或许那些挫折、不安,摆在舞台上也会令观者不寒而栗的一幕真的发生过,然而新的一天依旧会来临,懑愁也该被与昨日略有不同的记忆选择性遗忘,以免这缕多愁善感的灵魂被仇恨或是自卑的狂潮吞没,进而做了那离经叛道的三分之一。

“然后就是,维莫努斯,这位诚挚的知天命者,群羊的牧者,引领和警惕的化身,他将在日后以这样的圣职站在各位面前,各位应当对之报以尊重……”

礼堂中穿着华丽的大主教读着纸上的字句,四下无声,当他那句“但愿如此”语毕后,才有掌声不绝,所有人一哄而散,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至于那些没有岗位的孩子,他们分成了数股,或三五成群的跑到田野沐浴阳光,或找寻一个清静的空间钻研典籍,当然,也有些过得体面点的,径直前往酒楼或是报社。

“来,我带你去逛逛,现在新的教区可比以前宏伟多了!”安纳尔接过主教丢回他手中的字条,拍了拍维莫努斯的肩膀,数秒之后那个因心情复杂而略显迟钝的先知才回过神来,被他半牵半拽的带出礼堂。

安纳尔对这种失去良师益友的噩耗感同身受,何况维莫努斯不会像他那样迎来失而复得的喜悦,环境铸就了这怨声连连而不知如何慰藉的性格,他能做的也只有转移注意力,让这不幸的朋友不再沉浸于哀伤。

从礼堂到花园,再到昨夜被预言出“还会有人在此死于他杀”的钟楼,安纳尔不厌其烦的讲述着每一座雕像乃至每一根石柱的寓意,维莫努斯倒也真的把伤感抛在了脑后,移情于目之所及的盛景。

直到一个孩子突然奔跑着闯入了众人的视线,他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短衫,低着头只顾在人群里穿梭,以至于躲闪不及撞到了维莫努斯身上,霎时,一阵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无数白色花瓣像雪一样从他挂在胸前的粗布包里喷涌而出。

“啊!啊!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我没注意……老师您也在?”那孩子失措的来回张望,当他看见安纳尔后就更加窘迫了。

“这孩子是――”

“我唯一的学生,你可以叫他佚塔。”还未及维莫努斯发问安纳尔就做出了回答,“你现在带着花来这里做什么?”他又看向那个叫佚塔的孩子。

“这个嘛……”佚塔的脸上浮起一阵红晕,眼睛亮亮的,“因为前天青茗姐姐……她‘那个’了啊,她以前一直对我很好的……我想来送她最后一程……可以吗?”

“青茗又是谁?”维莫努斯对孩子的话感到不解。

“一个修女,前天在钟楼顶上自我了断了……这也怪我当时跟她说了些令人反感且不解人意的话……”安纳尔长叹一声。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漫无目的游走的二人无声的跟着这么一个贸然闯入的孩子走向了墓园。

谁知那刚立起不久的十字架前竟聚满了人,脆弱的肃穆被言语打破,细问时,才知是凌光社在今早公布了青茗的名字,并将她的家庭和某些推断一起写进了报纸。

有人说她身为修女做了破戒的事,有人说她母亲为了给她赎罪而贿赂了牧师,但这些都是很麻木不仁的想法。

更广为人知的流言是,青茗出身贫寒,当上修女后也没有过上多么光鲜亮丽的生活,恰恰相反,她受到了无数歧视和冷落,处境甚至比之前还要艰难,于是――结局就千篇一律了,她在绝望中,如众人那天所见,自钟楼顶部纵身一跃,红花盛展……

大多数前来的人都是些十几岁还未成年的学生,少数是忙里偷闲的成人和凑热闹的儿童,他们对青茗的死表示同情,倘若有点不和谐的质疑之声,众人就会怒不可遏――

渐渐的,争论竟成了一场骂战,他们竭力维护着死者,仿佛那几尺地下埋葬的是他们的母亲一般。

“原谅我,原谅我当时没能劝下你,事后还为自己找借口开脱,不敢正视这个现实……”安纳尔低声说着,花的香气暂时掩盖了汗酸味。

“她喜欢安静的地方,现在那么吵,她会伤心的!”面对众人的喧嚣,佚塔极力表示反感。

“那……我们两天后再来吧,明天也会吵,不过后天就安静多了。”维莫努斯看了一眼水晶球,对佚塔答道。

孩子的脸上忽而演绎起矛盾的阴晴,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这时,人群突然被冲散,有一对士兵粗暴的挥舞着武器走了过来。

“安纳尔!”为首的那个贵族骑士直接表明了他的来意。

“嗯?阁下,今天可不是我执勤……”

“我知道,但所有人今天都要过来,要开一个关于隆恩节的会!”

安纳尔深吸了一口气,发出刻意的嘶嘶声,他转头对维莫努斯道:“失陪了,兄弟,我你先帮我照顾一下佚塔,他的父母可从来不关心他的死活……”丢下一句话后,他握住腰间的剑,转身跟上了盔甲林立的长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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