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日下。

佐伊撑着一把落羽伞,独自行走在看不着边又寂寥无人的树林子里。

通身一色白的她,在飘飞的白羽中,似真似幻,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物。

在走出乱葬岗不远后,她便是踏空起飞,刚飞出一点距离,也就发现林中那抹熟悉身影。

对方似乎有在注意力很集中地思考某事。

且不提这百年家里蹲是为何突然出门,是不是被妲妲开闹得,一出来还跑这么远,天亮才好像要准备回去。

就说半路遇上了,自己实在想不到理由,无视他,继续飞往那山峰。

直接下去找他什么的,更觉得不妥。

然后她左思右想一番,最终决定走到前面一点点的地方,然后等他自己加快步伐,主动来见自己。

原本以她重伤未愈的身躯,完完整整一口气直飞过去,就很不现实。

就应该,偶尔停下来,换作步行。

没过一会儿,她身后的林子里忽然走出一人。

来人白发散披,面貌看起就跟二十好几的青年一般,一双狭长的藏青色眼眸透露出睿智的光芒。

付海罗单单将右手背在身后,左手自然垂放身侧,微微凝神,望着眼前的那人,那伞,那飞羽。

这道身影,似曾相识。

再是细细一想,他脑中便浮现出一人的模样,正是乱葬岗的圣女。

那派出血尸去枫叶林杀害他小妹和妹夫,更让其掳走他们唯一的儿子之人!

按理来说,她是一位穷凶极恶且泯灭人性之徒。

此时看来,她却是将自己伪装成了不染一尘的仙子样貌?

她的灵力又是如此干净,如此纯粹……

但让他最为疑惑的还是,看她左手微微曲着,似乎是怀里抱着什物。

思索着,付海罗再一抬头,便发现对方回头望过来了,也停了脚步。

他不自觉跟着停下。

撑着伞的她,还用一根手指将白纱微微挑起。

一阵清风略过,吹动白纱,吹起她几缕青丝,吹起白羽飘飞。

这一刻,空气中顿时多出些许淡淡的幽兰清香。

那侧颜,虽是被面纱遮住了一半,但大致能够想象得出全貌。

只能用清冷淡雅来形容,和邪道妖女该有的艳绝完全搭不上边。

再论这气质,自是遗世独立,如一朵摇曳芙蓉……

淡淡一眼,付海罗便觉得眼前之人,非是一般人。

与她来往,不能大意。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四下变得静谧无声。

婴儿突然的一声哭啼,将这死寂打破。

便见得佐伊连忙回过头,用轻柔的声音一遍遍哄着怀里的孩子,同时慢慢转过身,面朝付海罗。

“这便是付晓的儿子。”佐伊轻声道。

“嗯?”付海罗心下略微惊骇,“你是想要将他还我?”

他并不觉得,对方会无条件归还,坏人一般都有坏人的准则,轻易给他,那这坏人的名号便站不住脚了。

但就直接抱着孩子来见自己,还是她一个人,更别说她看起来有些虚弱似带着重伤,就让他有些不解。

如他想,可以立刻动手杀她,夺回孩子。

自己本就非是正道中人,不需要守正派人的准则,考虑那么多。

当然,自己也非是邪道中人……

看来,她是笃定自己不会出手,才独自一人前来的。

“还是要还的,但,”佐伊顿了顿,抿着嘴,“我需要付海罗你为我做一件事。”

“……”

意料之中,他敢肯定,这件事绝对非同小可。

但这是小妹唯一留在世上的骨肉,自己必须确保他的无恙。

默了片刻,付海罗就想问是什么事。

佐伊微微低着头,瞄着怀中的小孩,白纱下的凤眼中,忽然多出淡淡的忧伤,“说那件事前,我还有一些话想要和你谈。”

她和他,再怎看,都不像是有话可说的关系。

但就怕乱葬岗的人是有暗中对小妹的孩子做过手脚,不听会坏事,所以付海罗还是选择听。

“但说无妨,请。”

“付海罗,你是不是很想要杀我,为你的小妹和妹夫报仇?”佐伊眉间一蹙。

付海罗哈口气,“还算有自知之明。”

“……这样啊,那只能让你失望了,”佐伊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我这条命,是留给血鬼王大人的,你,不能取走。”

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付海罗哈哈笑一声,带着嘲讽讥笑。

“能,还是不能,非是由你来决定。”付海罗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

又见得佐伊轻轻地摇头,在他犀利的目光下,她再次看回怀里的孩子。

脸上忧愁尚在,却是扯出一抹“牵强”的微笑来,她轻声喃喃……

“付海罗你说,人都是贪恋美好的人和事物的。”

“当这些东西被夺走,被失去,人就会想着去复仇,去抢回。”

“……那么,这个念头是你产生的,还是因为那些美好的事物呢?”

一听这话,付海罗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来。

出于习惯,回答他人提出的问题时,他大多喜欢斟酌斟酌再说出答案,以防落入他人设置好的话术陷阱。

就像此刻,他就没能第一时间给以答复。

佐伊没有催他,没有等他。

她直接自己作答:“我,是前者。”

言外之意便是,她同样被他人夺走美好的东西,在向他人复仇。

而且,这个复仇,单纯只是为了她自己而已。

付海罗微微抬眼,无声地注视着眼前之人。

抿抿嘴,佐伊继续道:“我的家人全都死了。因为孤身一人的寂寞,实在难熬,所以我才会进入乱葬岗,希望血鬼王大人帮我完成夙愿,替我报仇。”

“为此,我愿意奉上我的一切给他。”

“如果深陷黑暗,便能不再孤单,那我,便渴望着黑暗,还会奋不顾身地去拥抱它。”

微微沉吟,付海罗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内心大受触动。

但这触动,不是被震惊,是被逗笑了。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当你做出这个决定后,便是将余下所有可能的路都给堵死了,”付海罗淡淡道,“偏偏你似乎还挺倔的。”

他就差把愚昧无知这四个字直接说出来了。

他看得出,她是个聪明人,肯定听得出来。

然而,她没有生气,没有反驳。

只是开口说了句:“别的不说,就说倔……我可比不过付海罗你。”

付海罗当时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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