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尘世间,却是阳春四月,茫茫八荒里,正当最妙时节。

一道明蕴的阳光穿过玄云山上千年不改的层叠云雾,照在那飞湍而下的瀑布上,历经千年岁月的古树上,檐牙高啄的道观上,随风在空中飘荡着的山桃花瓣上。

还有山中的道家弟子,大妖小妖,飞鸟走兽,芸芸众生都平等地享受着阳光的恩惠。

璇玉观的主殿天权宫里,一位白衣少女正躺在殿中间的竹制摇椅上,闭着双眼,一副睡的很香的模样。她一袭白衣,身上不做装饰,自有一股淡雅之气。脸上不施粉黛,却有着世间难见的美貌。

她的眉眼都说不上有多么超凡的魅力,可是五官放在一起整体看去,就是自有一股悠然灵气,在清丽中还有一丝不成熟的可爱。

她看起来不过堪堪二十岁的年纪,却有一种超脱凡尘,不着世间烟火的气质。正是早春四月,一只喜鹊从屋外的树梢上飞了下来,轻轻落到了她的肩膀上舒展着羽毛。

桃花花瓣随着清风拂过从树梢落下来几瓣,飘落到她的发梢间,令她的一身素雅显出来一点俏皮可爱。在睡梦里,她轻轻哼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师父,师父!你怎么还在睡呀?”一阵喧闹声打破了这如画一般的宁静,一位梳着辫子,身着青衣的可爱十六七岁的少女闯进了门口。

“嗯……嗯,若云……怎么了嘛,又有人来找麻烦了?”被称为师父的白衣少女揉着眼睛从躺椅上直起上半身,看着眼前急吼吼的青衣少女。

她肩膀上站着的那只喜鹊也没有直接飞走,而是扑腾了两下翅膀,站到了她面前的桌案上。

这场景若是叫山下的那些迂腐文人们看见了,或许会写下那么两句拼拼凑凑的诗句,赞美一下这美人肩上落鹊的如画场景。

“喜鹊落肩人不醒,身起落案羽未惊”

好诗好诗。

若云见懒懒散散毫无觉悟的师父还在毫不注重形象地打着哈欠 ,不禁不满地撅了撅嘴。

“那倒是没有,但是师父你刚才不说要画画让我研墨,我这墨到是研完了好长时间放在哪里,也不见您老人家来画……您还在这睡呢,哪有江湖上所说的玉虚仙子,仙家真人的风范啊……

若云拍了拍额头,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还有啊师父,小黑又逃跑了,除了您老人家,我们几个可治不了它,您还是快快去找它去吧。”

“哎呀哎呀,不会啦,现在小黑可是很乖的,你们去找它它一定会乖乖回来的,它现在已经没有撒泼的本事了,又能跑到哪去嘞?”

被称为玉虚仙子的白衣少女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案上喜鹊的羽毛,又打了个哈欠,轻轻翻了个身,一副非常闲适惬意的样子。

“唉,师父,你可真是……”若云脸上泛起笑容,轻轻摇了摇头。“那师父您老人家接着睡,我下山去找小黑了,中午饭就让灵玉给你做吧。”

“嗯嗯,若云真好……”玉虚仙子在椅子上又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正当她要再次合拢双眼回归梦乡的时候,璇玉观的山门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在下徐煞,前来拜访玄云山灵台洞天璇玉观一众仙姑!”

男人洪亮而又浑厚的声音传了进来,声音中中气十足,光是凭这一句话,就能听出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被称为玉虚仙子的少女立刻从藤椅上直起了身子,若云又伸出手来拍了拍额头,一副比刚才更加无奈的样子。

“师父,这次不是我不让你睡了,真有人来闹事了,而且这次的可不是之前那些废物能比的,这赤血刀魔徐煞徐三刀,凤凰灵体加身,现在是中原那边刀修里出类拔萃的,自从他从煌山大墓里得到了那把血荒刀,更是如虎添翼……”说到这,若云看着玉虚仙子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担忧。

“若云,没关系,来了便是客,给徐大侠和我泡杯茶吧。”她举起手来揉了揉眼睛,一脸睡眼朦胧。

“只是师父你自己想喝吧……”若云朝着她吐了吐舌头,转身去了观后厢房。

“若雨,你去带客人进来吧。”她转过身来,对着椅子旁的一位方才豆蔻年华,梳着麻花辫的少女说道。

“是,师父……”她粉白的脸上蔓上了一丝胆怯。

“若雨,不怕,有师父在呢。师父就算再不靠谱,也一定能护好你们的周全。”她对着弟子轻轻一笑,若雨见了也用力点了点头,一路小跑去开璇玉观的大门。

少女见若雨跑开了,伸出一根春葱般的纤纤玉指,轻轻戳了戳案上那只还不肯飞走,摇头晃脑地在桌案上来回蹦跶的喜鹊。

“你还不走啊,待会那位身有凤凰灵体的刀兄进来和我打架,一刀砍过来,我倒是没事,估计你就直接成了烧鸡了,还是直接切好了的那种。”她把脸对着这鸟儿,柔声说道。

喜鹊很不识抬举地抬起脑袋,朝着她叫了一声,却不飞离。

“嗨,算了算了,不想飞走那你就在这待着吧,我看你是知道有我在你就变不成烧鸡,才这么有恃无恐的。”白衣少女用手指在鸟儿头上轻轻一弹,弹得鸟儿更是晕头转向。

少女伸了个懒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移步到殿门外,又是打了个哈欠。

“徐……徐大侠这边请……”若雨有些胆怯地带着背后高她两个头的徐三刀走到了璇玉观主殿天权宫前,在看到站在殿外的师父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六尺有余,肩宽身长的大汉,大概三十有余年纪,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背后背着一柄用布条牢牢缠住的长刀。

他抬起脸来,才看见他充满英气的脸上却有着一道可怖的伤疤,一双丹凤眼势气逼人。他周身散发着浓郁的血气和杀气,若不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修士,绝不会有这种气息。

徐三刀取下了头上的斗笠,脱下了身上的蓑衣,用左手理了理有些脏乱的长发,向着站在殿前的玉虚仙子微微行礼,玉虚仙子也回了一礼。

“在下受清风观太虚宫璇玑真人之托,有一件事要与玉虚仙子商议。”

玄云山是八荒里有名的灵山,在山上有着一众修道门派,各个修道门派都对玄云山半山腰的灵台福地极为重视,而她玉虚带着璇玉观众人占据了灵台福地已有二十余年。

而且一众女子在玄云山上自称修道门派,自然不能为清风观众道士所能容,但是一众道士自重身份,不亲自出面来赶人,便雇佣八荒里其他修士作为打手来骚扰赶人,这已经是常有的事了。

她朝着若雨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此地,接着对徐三刀说道,“还请徐大侠先坐,不急说话。若云,要你泡的茶在哪呢?”

听到了她的呼唤,若云端着茶盘走上了大殿,提起茶壶到了两杯茶,恭恭敬敬地端给了殿上坐着的两人。

“多谢。”说着徐三刀便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可是一口茶刚咽了下去,他的表情瞬间就扭曲了起来,还泛起了一层绿光。

“玉虚仙子,你这茶……还请您自己尝尝?”他脸上挂起苦涩的笑,转向了一旁的少女。

“唔,茶有什么不对吗……”她端起了茶碗轻轻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她的脸就也绿了起来。

“若云,这怎么回事呀,我不是叫你泡我之前从青珏山上带来的春茶吗,你这泡的是啥呀,是门外种的树叶子吗?”她有些无奈地看着弟子。

“不对啊师父,我就是拿的你说的茶呀,你看茶叶就装在这个罐子里……呀!师父,这不是你上次在上京受那个茶叶贩子骗花了五两银子买了十斤的破茶吗,怎么装到这个罐子里了?”

“额……若云,不要在外人面前揭我的短啊……”她凑到弟子耳边小声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上次我嫌这个罐子不好看就把里面的茶换进那个花瓷的罐子里了,又把花瓷罐子里的破茶给装进来了,但是后来赤风不听话,我急着去收拾它给忘了……”玉虚仙子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低下了头,一副小孩子做错了事情的样子。

“师父……你……”若云用极其无语的表情看着她,过了一会吐出一句话,“师父,你以后不许随便进厨房那边!”

“嗯。”玉虚仙子好像被训斥了一般乖巧地点了点头。

桌案上的那只不肯飞走的喜鹊扑扇着翅膀,吱吱直叫,好像是在嘲笑这位玉虚仙子一般。

若云转过头来对着一旁坐着的同样一脸无语的徐三刀说道:“徐大侠,因为我们这边出了点差错属实不好意思,我再给你泡一杯吧。”

徐三刀轻轻摆了摆手,“无需如此,我们还是来说正事吧。”他抬起眼睛打量了一下玉虚仙子,伸出手来取下了背上长刀放在了茶几上,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在江湖上行走,素闻玉虚仙道力通天,所习的武技,道法甚至是仙法浩若烟海,璇玉观里的法宝也是也是数不胜数,加起来价值赶得上那皇帝小儿的紫禁城。”

“要说其中最为神妙的有四法宝,两绝技,一心法,四法宝是一伞名为错玉煌尘,一壶名为天星权盖,一笛名为匣中澄月,一道袍名为归日玄鹤裳……”

他端起茶碗轻轻嘬了一口,面不改色,抬起眼来看了看玉虚的脸色。

“额……我确实有这几件破玩意儿,但是真不像八荒道友们说的那么神……”她把脸轻轻别了过去,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他放下茶碗,长眉一轩。“哦,那这么说玉虚仙子是知道江湖上众人对你几样法宝的评价喽。”

“啊这……”玉虚仙子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蝇。“江湖上道友的谬赞……在下确实略有所闻……”

徐三刀心念电转,这江湖之中欺世盗名之人多之又多,这种徒有虚名,却是败絮其中之人他已经见过太多,哪怕是名门正派也不乏此类,更不用提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姑娘,什么玉虚仙子,只不过是她和她的弟子在江湖上为她所造的势罢了。

他嘴角轻轻一撇,丹凤眼轻轻一转,双眼之中的两道精光直直地盯视着那位所谓的玉虚仙子“哼,那斗胆敢问玉虚仙,知不知道江湖上众人怎么说你的两大绝技还有那一从古至今,八荒世界独一无二的神奇心法?”

那位玉虚仙美目低垂,一副不好意思抬头看人的样子,也不再敢接他的话。

他微微仰头看着璇玉观的房梁,轻轻眯起眼睛,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江湖上人说玉虚仙子两大绝技,一为她的自创剑修绝技红尘凌霄剑法,外人通称红尘剑,说是这剑法在玉虚仙的运用之下已经达到了已臻化境的地步,剑气不拘于型而发,灵力之所至皆为剑气,因此剑法玉虚仙子在江湖上也得了‘红尘剑仙’的美名……”

他又低下头来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发现她脸颊通红,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他微微一笑,接着说到,“再说这另一绝技,唤作是定海平潮曲,说是玉虚仙运用特殊道力吹奏玉笛,融灵力入笛曲之中,有操控天地之相,定海平潮之力,说是数十年前北海大妖主蜃气龙王上岸为祸众生,玉虚仙子立于礁石之上吹奏出这一曲定海平潮曲,便使这龙王妖力尽失,只能瘫倒在海滩上动弹不得,只得逃窜回大海……”

“再说到玉虚仙子那灵斗冲虚心法,更是神妙无比,天下无双,上通北斗,下接地灵,江湖上传的那是神妙万方,若是能向玉虚仙子习得了此心法,便是一般平平无奇的功法,也能使出极大威力来……”

“师父!你明明……”站在玉虚身边的那位弟子在听到徐三刀这句话之后终于按耐不住,不禁高声叫喊。

“若云,不必多言。”玉虚睁开眼睛直视着她的弟子,轻轻摇了摇头,也没有再说别的话。

“师父,我偏要说!你明明有盖世的神通,为什么要让这些人来欺辱于你呢?无论是这山上的道士,还是这山下来的许许多多说你是欺世盗名的无礼之人,师父你总是以礼相待从不出手,宁可让他们这么污蔑你……”

“若云!”

直到师父轻声呵斥,她才明白自己已然失言,虽然师父确实不太靠谱,但是她做的每件事情都确实有她自己的考量,自己确实不该多言。

“师父,是弟子多言了……”她轻轻低下头来,欠身赔罪。

“若云,没事的,你先去把小黑找回来吧,怪我没封住它叫它跑了,我和徐大侠先好好商议,别让小黑自己跑丢,又回清幽谷了。”玉虚并没有生气,还对若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她见了师父的微笑,心中暗喜。

“那弟子就去找小黑去了。”说完若云就急急忙忙出了道观的大门,疾奔下山了。

徐三刀看见若云出了门,轻轻哼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抄起茶几上的长刀扛在肩上,转过头来看向椅子上的玉虚,“既然阁下的弟子已经出门,现在这屋里只剩你我二人,不必顾及你弟子心中你的形象,那我就敞开了天窗说亮话,想我徐某原本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

他轻轻顿了顿,接着说到“我徐某人不是什么豪侠,但是也在八荒中行走了多年,于江湖上纷繁复杂的破事也是所见不少,我不知阁下是如何造出这偌大的势头,也不知阁下意欲何为,只是始终不敢相信阁下看起来年纪轻轻,真的能有江湖上所传的那般玄乎。”

“姑娘,你若是明事理,便听我徐某人一句劝,你到底有没有通天之能你自己清楚的很,我见你这观里也没有多少弟子,就算是如你所说,多数人外出办事,但是这玄云山清风观太虚宫确实是天下人公认的道家正道,清风观在千年之前便在这玄云山上,你们又何必要占据人家的地盘呢?”

他顿了顿,又举起杯来喝了一口茶。

“假如想要修习武技,那又何必赖在这玄云山上不走?天下的正道门派,适合姑娘们修习的多的是,不说那沧眉派举宗上下便是女子,还有那大岳剑派,沧澜州的君子堂……天下之大,门派数不胜数,又怎能没有姑娘们的一片容身之所?不如早些收拾行李,离开这玄云山,去再寻安身立命之所吧。”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次她终于抬起了双眼,坚定地直视着徐三刀,“我知徐大侠好意,徐大侠为人光明磊落,还能为我们着想,我万分感激,在此谢过徐大侠,但是若是要让我们让出这璇玉观,却是恕难从命,还望见谅。今日便请大侠请回吧。”说着她做出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徐三刀脸色一沉,缓缓说道,“姑娘你怎地如此不讲道理?我已经将道理跟你说的很明白了,又干嘛要一条道走到黑?太虚宫碍于名门正派的脸面,不来和你们计较才雇我前来请人,难不成姑娘,你还真以为自己便有那通天的本领了?唬得了别人,可唬不住我,假如姑娘你执意要任性,那我只能讨教讨教玉虚仙子的厉害了。”

她的美目流转,在屋子里的各样摆设之间转了一圈,目光最后回到了徐三刀的身上,似是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在下不才,什么通天彻地只能自然是不敢当,可若是徐大侠坚持要赶我们走……保护好自己的一隅之地,假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我也不配让大家伙叫一声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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