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凝目光狐疑地望着杯中的酒,抬头问叶轻尘:“这是什么?”

“醴酒,孝昌的特产。”

“怎么还散着米粒?”

“反正酒我是买来了,你不喝也无妨。”

“呵呵…真是低估你了。”

夏冰凝一时气笑了,端起酒杯一口饮下杯中的酒,果然还是眉头一皱,“这…怎么是甜的?这能叫酒,不行,我不喝这个。”

“下面被几个守城的士卒包场了,估摸着没酒卖了。”

“什么士卒?敢拦我,我直接杀了他。”夏冰凝重重地把酒杯砸在桌上。

“这大楚已是是非之地,我们明日就走,你更不能再喝那么多酒了。”

“没酒喝,活着也没意思。”

“那便去死,这些天我也忍够了。”

“你说…说什么?”夏冰凝愣愣地望着叶轻尘。

“我不知道你这样一个散烂的人为什么能坐上青州县令的位置,青州城的事不全是你的错,我不怪你。可我本以为你是有想做的事情,才会去京城,路上你会认真些。”叶轻尘把从包袱里拿出归云,压在桌上,“但若你还是如此,不如刀刃吻颈,一了百了来的好。”

“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啊,变不了了。”夏冰凝耸耸肩,凤眸里泛着些不知名的情绪,随后她居然笑了,“不过你这个提议不错,我考虑考虑。”

“嗯,那便早些歇息。”

叶轻尘熄灭火烛,卧在铺到地上的被褥上,闭目准备入睡。

夜里窗外的风打在窗纸上,呼啦啦地响。在风中叶轻尘隐约听见有猫叫声,散在风里,细声细气,听起来糯糯的,像是啜泣时地呜咽。

很多年后,叶轻尘偶然才得知,孝昌本地有着猫来穷的谚语,所以孝昌城是不兴养猫的。

……

次日叶轻尘醒时,天色刚亮,有暖暖的微光透过窗缝照进来。坐起来,他却总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叶轻尘侧过头看向夏冰凝睡的床,忽的心头一跳,夏冰凝早已经醒了,她捂着脑袋,死死地盯着桌上的归云,眼睛里满是密密麻麻的血丝。

叶轻尘把桌上放着的归云划到一旁,“头疼犯了么?临走时,为我牵马的那位马官跟我说过,你有偏头痛。”

“不用你管,出去…醒了就快些出去。”

夏冰凝看叶轻尘还不肯动,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对着叶轻尘吼道,“我叫你出去啊!”

“那我们就明日再走,你好好歇息。”

叶轻尘又望了望捂着头神色痛苦的夏冰凝,拿起桌上的归云,出了屋子。

叶轻尘下了楼,走到柜台前对掌柜说:“我那号房替我送些早羹上去,不要进屋,说一声放在门口就好。”

交代完这些,叶轻尘本想出门去买些来日要用的东西,刚出客栈门,结果和两人迎面碰上。

他一愣,望着眼前两人,“阿紫,墨兄?你们怎么来孝昌城了。”

墨殇爽朗一笑,拍着叶轻尘的肩膀,“这不是听了你的意见,这两天我好说歹说啊,总算是说服阿紫了,肯出来看看。你说一个姑娘家,迟早要嫁人的,整日住在深山里,成何体统。”

“这样么,好事…是好事。”

叶轻尘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墨殇,看见他身后那把被白色麻木裹起来的剑,只余下赤红色的剑柄露在外面,而那股杀意却消失了。

“那正好,阿紫认生,让她去和你的内人一起住好了。”

“唉,恐怕不行。”叶轻尘急忙摇头,“她此刻心情不佳,不能见人。”

“这样啊,可惜了。”墨殇惋惜地摇了摇头,“那阿紫,我们再给开一间房,你一个人先待会。”

“你去干嘛?”阿紫问道。

“我…我这个…”墨殇嘴上磨蹭了会,忽然揽住叶轻尘,“我和叶兄出去谈些男人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阿紫的眸子还是往日那般毫无波动的样子,盯着墨殇,开口说:“少喝点酒,你伤还没全好。”

“哈哈…好,肯定少喝。”墨殇像是被拆穿谎言的孩子,尴尬地摸着后脑勺。

“那叶兄我们快走,我有事与你说。”

墨殇拉着叶轻尘往外走,带着叶轻尘逃似的远离了客栈。

“要喝酒的话,客栈就能喝,何必再多奔波。”半路上,叶轻尘甩开墨殇的手。

“叶兄啊叶兄,你也看见阿紫那整日神情淡漠的样子,我还从没见她好好笑过呢。在客栈喝酒,保不齐她就坐在一旁望着你,这再好的酒我也喝不下去啊。”

“冷漠归冷漠了些,至少…唉,不多说了。”

叶轻尘又担心起留在客栈中的夏冰凝了,摆了摆手,继续埋头向前走。

墨殇赶了上来,打趣说:“叶兄莫不是惹妻子生气被赶出来啦?”

“差不了多少,总之暂时是回不去了。”

“那就更得和我去喝点酒了,浇浇心中愁了。”

他们寻了一家酒馆,早晨来喝酒的人不多,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酒是墨殇点的,叶轻尘只要了些小菜。

“你和阿紫这次出来准备去哪儿?”

“不知道。”墨殇惬意地嘬了口小酒,“走到哪儿就是哪儿吧,我和阿紫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什么牵挂。”

“遇见阿紫前,墨兄一直都是云游四海么?”

“年轻的时候上山和人学了些本事。”墨殇望着杯中的酒,“我年轻时也自负才高八斗,背着剑下了山,想学前人剑侠那般行侠仗义,挽救苍生。”

“可后来才觉着,原来一把剑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怎么行侠仗义救他人,现在想来也可笑。”

墨殇一口饮下杯中酒,却像是喝下了一口又苦又涩的浊酒,神色有些落寞,“剑侠和剑客是不同的,剑侠的剑为别人,很蠢也很妄想。还是做剑客来的自在,手中的剑只为自己,这世上没什么不能杀的。”

“随自己心意么?”叶轻尘轻声呢喃着。

日上三竿,酒馆陆陆续续又有客人进来。

“墨兄是从都城过来的吗?左家百口人丧命血泊之中的事,你觉得是剑侠还是剑客所为呢?”

叶轻尘按下墨殇手中的酒杯,与墨殇望来的眼神交错,一汪清澈宁静的潭水对上一条污浊沧桑的沙河。

白瓷的酒觥成了一个点,像是一股气场以点为核散开成圆。叶轻尘的手渐渐向着身旁的归云附去,墨殇落至耳边的鬓发无风自动。

街外地吆喝声仍然热闹,酒馆内酒客推杯换盏,瓷制的碗罐交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切如往日正午时惬意,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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