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听雨谈笑间,三千里外斩鬼还。”

楼掌事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感慨道:“当真是好手段哟!”

他说着,从锅里夹了肉丸。

宽敞的房间里,四壁空空,只有中央搭着一座炉灶,下面燃着火,火上架着锅,锅里咕噜噜地冒着泡,翻滚着肉片和青菜之类的东西。

肉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房间两侧窗户许多,窗纸只有薄薄的一层,外边大雨洗地,屋里只有昏黄的灯火,衬着锅炉热气腾腾。

炉灶旁,有两人相对而坐。

楼掌事在南边,身为雪阁二把手的他居客座,此时正用勺子捞锅里的肉丸。

他对面主座上,是一位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沉默着一言不发,只间或夹一筷子青菜。

“也不知道山上那位顾先生,他的剑,和剑宗的剑客比起来,到底谁更锋利一些。”

楼掌事漫不经心地吃着肉,一边说。

锦衣男人放下筷子,缓缓摇头:“不一样的,剑宗,修的是剑;而顾先生,是读书人。”

“嘿!”楼掌事朝锦衣男人一拱手,“还是三爷看得通透。”

锦衣男人,或者说雪阁三爷没吱声,夹了青菜送进嘴里,咀嚼几下,又摇了摇头。

“顾先生此人,确实是个人物,且不论他的修为,如今这大楚朝廷,有半数以上的官员是学宫弟子。”

师出同门,天然间便亲近,若这伙人结在一起,便是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

在高居庙堂的人看来,这不妥。

于国本不稳。

“呵,三爷倒也不必思虑太多。”楼掌事轻轻一笑。

在他看来,眼前这位三爷虽说文韬武略、精于谋算,但在有关学宫、有关顾先生的事上,可能看得还没他看得通透。

“就算他顾先生能带学宫强势又如何?天下大势……其实就像吃饭一样,有时候你多吃一口,有时候我多吃一口,但是,就算你吃得再多,也总不能把桌子掀了,这样谁都吃不到了。”

楼掌事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同时从锅里夹了块肉,趁着三爷思考的时候,偷偷地多吃一口。

三爷夹了青菜,默不作声地嚼着,忽然说道:“那我为什么不一个人吃呢?”

“一个人吃?”楼掌事嘿嘿笑着,“还不是因为,寂寞嘛?”

三爷不说话了。

因为他就是觉得寂寞,才把楼掌事喊来吃饭的。

“而且,学宫的存在,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楼掌事囫囵地把肉吞下,然后被烫得龇牙咧嘴。

“说说看。”三爷给楼掌事夹了片青菜。

“夫子曾经说过,凡天下成大事者,都必须善用四个字。”

“哪四个字?”

“互通有无。”

“夫子还说过这话?”

“害,三爷您就当夫子说过这句成不?”

“成。”

“夫子说,做事儿,得互通有无,学宫有人,咱们缺人,这是学宫有,咱们无;学宫出世无路,咱们可以给他开路,这就是咱们有,学宫无;这两对儿凑在一起——”

楼掌事啪地一声将双手合十:“这就叫做互通有无。”

“呵……”三爷忽然笑起来。

楼掌事当没看见他的笑,自顾自地说:“再说了,若满朝文武都是那位的人,那咱们的殿下,还怎么玩啊?”

“殿下来原北城,不也是为了这事吗?”

三爷目光一凝,瞪了楼掌事一眼:“多嘴。”

“是,是。”楼掌事应着,用手在脸上轻轻抽了两下。

三爷给楼掌事夹了肉,楼掌事吃完,便把筷子放下了,因为三爷也放下了筷子。

“行了,去准备准备吧,可别让外人把咱桌子掀了。”

“是。”楼掌事起身行礼,然后小心翼翼问道:“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人间鬼国现世,这城里角角落落的得打扫一下,有些人,送走,或者送走,就今晚。”

“今晚?”楼掌事有些诧异,他斟酌着词句,小心问道:“这事,不跟殿下知会一声?”

“不用。”

“这……”

“一,我现在还是雪阁阁主,这城里的事,我多少还能做些主;二,这事必须趁着今晚做完,过了时间,就不美了。”

“三爷何出此言?”

“因为今天下雨了。”

“嗯?”

“本座觉得,下雨天,适合杀人。”

楼掌事直起身,看着依旧坐在原处,在灯火下背影如岳般伟岸的男人,过了好一会儿,开口奉承道:

“您好骚啊。”

……

“那这一剑,如何?”

苍天之下,先声至,次雨至,终剑至。

老韩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心神怪异,接着,他心中那抹不详,在下一刻便得到了应验。

他苍老而浑浊的眼睛里,映出了数点光,剑光临近,便纠缠成了一道笔直而雪白的线。

老韩心中惊骇,那剑破空而来,仿佛快得可以斩碎一切,又像是慢得可以看清其间每一道波动的气。

而当他忍不住注视那道剑时,老韩骇然地发现,自己心中竟也随之萌生了一道剑。

那道剑从他的神识深处而来,如有人握刀一劈,要从内而外地将他刺破。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畏惧与荒诞。

千年之后,竟还有人能挥出这样一剑?

这是老韩最后一个念头。

而宁羡鱼看着剑光自北而来,同样有着难以置信的惊讶感。

他没老韩那么多心里戏,但当老韩的躯体轰然坠地时,宁羡鱼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同时,他体会到了先前南浅浅的心理感受。

我辛辛苦苦打了那么久,最后逼都让你一个人装完了?

好家伙这谁能忍?

然而,不等宁羡鱼说些什么,强烈的眩晕感便骤然袭上心头,即使手持白伞也难以支撑,少年倒地如作者扑街。

边上的姑娘们轻呼一声,三人齐齐向宁羡鱼或跑或走而来。

南浅浅腿短但跑得最快,临近跟前,不急着把宁羡鱼扶起,而是趁着没人注意踹他两脚。

等扇薇子过来的时候,还疑惑宁羡鱼身上怎么会有脚印。

“先把他送去雪阁。”颜雪衣看了南浅浅一眼,“请南师姐回不器峰一趟,请一位精于医术的先生……”

“等等!”南浅浅突然叫停了颜雪衣的话,少女瞪大了眼睛。

“你刚刚叫我什么?”

“南……师姐?”

颜雪衣有些迟疑,她心想自己也没叫错啊,自己入门晚,叫一句师姐不是应该的吗?

虽说这师姐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今天正好能过节。

“南什么?”

“师姐?”

“什么?”

“南师姐。”

南浅浅眉开眼笑起来。

“再叫一遍。”

颜雪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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